
第13章 各自努力
山霧漸濃,夜瑀的靴底碾過枯骨般的碎岩,發出細碎的脆響。
禁地內部的空氣比外圍更加凝滯,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著陳年的灰燼。
她掌心的幻紋微微發燙,如同某種古老的共鳴,指引她穿過錯亂的石陣。
石林盡頭,一座半傾塌的祭壇突兀地矗立在視野中央。
月光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扭曲,在祭壇表面投下流動的銀藍色光痕——那是高度凝聚的精神力場,歷經百年仍未消散。
夜瑀在祭壇前三步處停下。
地面刻滿早已風化的符文,但她的腳尖剛觸及邊緣,那些紋路便突然亮起,徬彿被她的存在喚醒。
「果然……」她低語,聲音被四周突然加劇的風聲吞沒。
祭壇中央的凹槽里,靜靜躺著一枚殘缺的晶石——與她識海中的碎片同源。夜瑀沒有貿然觸碰,而是緩緩單膝跪地,將掌心覆於其上。
剎那間,整個禁地的空氣凝固了。
無數銀白色的光絲從晶石中迸發,順著她的手臂纏繞而上。夜瑀的瞳孔驟然收縮,視野被強行拖入另一個維度——
她看見一座燃燒的城池,幻族的末裔在銀焰中化為灰燼;
她聽見無數瀕死的低語,有人嘶吼著「封印它」;
她感知到某種龐大而暴烈的存在,正被強行分割、鎮壓……
——那是幻族覆滅的真相。
「……原來如此。」夜瑀的嗓音沙啞,唇角滲出一絲血跡。她的精神力正承受著遠超負荷的衝擊,但脊背依舊筆直。
晶石中的記憶仍在奔湧,但她突然笑了。
「你們想讓我繼承這份仇恨?還是延續這場無意義的輪回?」她猛地收緊手指,幻紋驟然熾亮,「可惜,我既不打算復仇——」
「也不準備當誰的容器。」
「咔!」
晶石在她掌心裂開一道細縫,狂暴的精神流瞬間失衡。夜瑀的耳鼻開始滲血,但她眼底的冷光未減分毫。
「我要走的路,從來只有一條——」
「我自己的路。」
「轟——!」
祭壇崩塌的煙塵中,夜瑀踉蹌站起。
她手中握著半塊晶石殘片,而原本烙印在識海中的那些碎片,此刻正以全新的方式重組——不再是「繼承」,而是「吞噬」。
遠處,第一縷晨光刺破霧靄。夜瑀抹去臉上的血漬,頭也不回地走向禁地出口。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長到足以覆蓋整片廢墟。
——
北境。神薙空脫離關係後的第一個月。
冰晶在狂風中形成細密的針幕,神薙空跪倒在雪地裡時,黑袍下擺已經凍成了堅硬的冰甲。
契約烙印處傳來的劇痛讓他的視線不斷模糊——那不是傷口本身的痛,而是深植骨髓的精神枷鎖被強行撕裂的餘震。
他摸索著岩壁爬進一處淺洞,手指早已失去知覺。
當用牙齒撕開衣襟時,他發現鎖骨下的烙印正在滲血,暗紅色的血珠剛滲出就凝結成冰。
“咳......“一口熱血噴在雪地上,瞬間被凍成猩紅的冰花。
高燒來得比預想更凶猛。
恍惚中,他看見自己將腰帶纏在洞口的石筍上,另一端死死捆住手腕——這是防止自己在昏迷中跌入雪淵的最後措施。
凍傷的手指打了三次結才成功,每個動作都像在撕扯肌肉。
不知過了多久,狼嚎聲將他從混沌中拽回。
洞外三雙幽綠的眼睛正緩緩逼近。
神薙空想抬手凝聚精神力,卻發現原本如臂使指的力量此刻正在經脈里橫衝直撞。
一道銀光從指尖迸射,卻在洞壁上炸開,碎石擦過臉頰帶來銳痛。
“......可笑。“他啞聲自嘲,突然抓起一塊尖銳的冰凌。
當最先撲來的雪狼獠牙距咽喉只剩三寸時,他精准地將冰錐刺入狼眼——不是用任何特殊技巧,只是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溫熱的狼血噴濺在臉上,他下意識舔了舔開裂的嘴唇。
血腥味刺激下,某種更原始的東西在體內蘇醒。當另外兩頭狼撲來時,他徒手擰斷了它們的脖子,指骨在皮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
月光照在冰層上,形成詭異的藍暈。
神薙空趴在冰面,耳際貼著凍土。
地下暗流的汩汩聲穿過冰層傳來,像是大地的心跳。
這個認知讓他突然發笑——在組織里二十年,他們教會他聽心跳是為了找准刺殺角度,卻從沒人告訴他,心跳本身意味著“活著“。
冰面映出他狼狽的倒影:銀發結滿血冰,曾經永遠整潔的殺手制服如今破爛如乞丐。
但當他凝視這個倒影時,第一次看清了“神薙空“的模樣,而非組織定義的“兵器“。
“活下來。“他對著冰層下的暗流發誓,每個字都呼出白霧,“不是作為工具......“
“是作為——“
一陣狂風吞沒了後半句話,但凍土記住了他染血的掌印。那是第一個真正屬於他自己的印記。
第二個月
晨霧未散,神薙空跪坐在結冰的溪畔,雙手被粗麻繩緊緊捆縛在身後的枯樹上。
這不是為了防止逃跑——而是為了防止自己在精神力失控時,再次撕裂傷口。
他閉著眼,呼吸緩慢而深長,每一次吐納都帶著白霧。精神力在體內流轉,如同馴服一條暴烈的蛇。
最初,他試圖用組織教給他的方式——強制鎮壓,精准操控——結果換來的只有經脈劇痛與咳出的鮮血。而現在,他學會了順應,學會了“引導”而非“支配”。
他猛然睜眼,銀灰色的瞳孔收縮,精神力驟然逆轉!
劇痛如刀刃剮過全身,他咬緊的牙關滲出血絲,後背弓起,繩索深陷皮肉。
溪水表面凝結的薄冰“咔”地裂開蛛網般的紋路,枯木在他身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但他沒有昏過去。
這一次,他撐住了。
夜晚降臨。
篝火微弱,神薙空低頭處理著手臂上的新傷。那是一道精神力反噬留下的灼痕,皮肉翻卷,泛著不正常的暗紅色。
他記得夜瑀曾說過,北境的雪蓮根莖可以鎮痛,於是白天時,他冒險攀上崖壁,挖了幾株回來。
現在,他將根莖搗碎,敷在傷口上,再用烤軟的獸皮緊緊纏住。
動作很笨拙。
組織里的醫師從不會讓他自己包扎,他們只會在訓練後冷漠地丟給他一瓶藥膏,命令他“別耽誤下次任務”。
而現在,他學會的不僅是療傷,還有“忍耐疼痛”與“等待愈合”。
——
第三個月。
一次失敗的嘗試,讓他整條右臂的經脈爆裂,鮮血順著手腕滴落,染紅雪地。
他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凍土,呼吸粗重如受傷的野獸。
“還不夠……”他低語,抬起血淋淋的手,再次凝聚精神力。
這一次,他沒有強行逆轉,而是讓力量如溪水般自然流淌,再一點點改變方向。
——成功了。
微弱,但穩定。
他低頭看著掌心浮現的銀光,不再是暴烈的殺意,而是可控的、屬於他自己的“力量”。
夜晚,他不再被噩夢驚醒。
白天,他能精准地控制精神力,甚至能用它來感知遠處的動靜——不是組織的偵測術,而是他自己摸索出的方式。
手上的傷痕越來越多,但他包扎的速度越來越快。
某天清晨,他站在溪邊,看著冰面上自己的倒影。
銀發凌亂,面容消瘦,但眼神不再空洞。
他低聲開口,像是說給自己,又像是說給某個遠行的人聽——
“我學會了。”
“現在,該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