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色之下，风靠近
小镇的日子如常。市集仍旧热闹，珠姨的声音依旧高亢，唯独夜瑀的夜晚，变得不再全然安静。
她仍习惯坐在后院的老桃树下，静坐、冥想、稳定精神力。但自从那晚之后，她便知道——有人在。
那股气息不远不近，从不打扰，却始终在。
她没有驱赶，也没开口提起。
就像一场默契的潜伏，各自守着分寸。直到那一夜，风，忽然变了。
夜瑀盘坐在石垫上，掌心轻贴膝头。她的精神力原本早已稳定，却在今夜突然浮动，如海底暗流涌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月光在桃树枝桠间碎成银屑。夜瑀盘坐在青石上，背脊挺得笔直，像柄不肯弯折的剑。掌心灵纹明灭不定，紫金色光晕在夜色中勾勒出她绷紧的下颌线。
在第三十七次呼吸紊乱时，石缝里的夜露突然凝结成冰。
这不是普通的精神波动。她体内沉睡的力量正在苏醒，像熔岩冲破地壳，将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战场哀鸣、族人最后的诅咒、还有她自己封印的杀意——全部翻搅上来。
“唔......“
指甲陷入掌心，血珠渗入青苔。夜瑀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石面上扭曲变形。那些阴影化作利爪，突然掐住她的咽喉。
她眉头紧蹙，额际渐渐浮出细汗。那股暴动不像来自外界，更像是体内某种力量的撕扯。
她试图压下，却止不住精神力的反噬，像是过往所有未被释放的情绪，此刻全数翻涌。
脚下一软，她单膝跪地，指节死死扣住石面。
她想站起，却连一丝气力都难以集中。
就在那一刻，一道气息划破空气，迅速靠近。
夜瑀没有抬头，只哑声开口：「退开。」
这句话从齿缝挤出来时，带着血腥气。但背后的脚步声反而更近了。温热手掌贴上她后颈的瞬间，夜瑀闻到了雪松混着铁锈的味道——是神薙空，带着他新添的伤。
来者没有回话，仅是一只手稳稳撑住她摇晃的肩背，另一手轻按她的后颈，将一丝极微的精神力导入。
“我知道你能听见。“他的声音像隔着水幕，“别对抗它，让力量流经你。“
精神力如涓流注入，却不是常见的疏导方式。这个固执的男人竟然模拟出幻族特有的频率，让能量像月光透过筛网般，细细密密地铺满她暴走的脉络。
青石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夜瑀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神薙空的前襟，而他任由布料撕裂，手臂稳得像山岳。
那些失控的力量终于找到出口，顺着相触的皮肤奔涌而出，在桃树下掀起一阵紫金色的风。
当最后一丝波动平息时，夜瑀发现自己额头抵着他肩甲。那里有道新鲜的伤口，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为什么？“她声音沙哑。
神薙空收起精神力，动作轻得像在收剑入鞘。“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夜瑀微微一怔，随即冷笑：“我们认识不过月余。“
“时间从来不是问题。“他声音低沉，“问题是，我看见了你的边界。“
“什么边界？“
“你给自己划下的界限。“神薙空直视她的眼睛，“那条线太锋利，会伤到你自己。而且我知道，这样的力量……若没有人接住，会毁了妳。”
“你这么做，是因为你曾经监视过我？”
“……是。”
“那现在呢？“
”现在我只是……还不愿放手。”
夜瑀微微一笑，却毫无暖意。“你这种不进不退的样子，很难让人安心。“夜瑀的声音突然响起。
神薙空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短刀刀柄，那是他多年训练养成的习惯。“我也没想让妳安心。“他的声音低沉，像是藏在夜风里的回音。
夜瑀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神薙空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她，目光从她额间那道几乎不可见的淡金色纹路滑到她纤细却有力的手腕。
“我曾经是个很清楚任务边界的人。“他最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知道该靠近多少、该退开多远。“
“你现在失准了。“夜瑀直截了当地指出。
“嗯。“他坦然承认，目光却未移开，“因为……妳不在我学过的任何一种范围里。“
一阵夜风掠过，吹起夜瑀的银发，几缕发丝拂过她苍白的脸颊。她微微偏头，视线落在神薙空手背上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上。
“……白天你有伤，是为了我？“
神薙空只是点头，不解释，也不邀功。那道伤口是在集市上有人试图接近夜瑀时留下的。对方伪装成普通商贩，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亮出淬毒的匕首。神薙空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
夜瑀收回目光，语气平淡：“你这样做，很不理智。“
“我知道。“他轻声应道。
“那你打算留下？“
“我不确定。“
夜瑀的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不确定的话，就不要擅自靠近。“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像冬夜的霜，“我不想再被谁替我决定该怎么办。“
神薙空垂下眼睑，长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那如果……我靠近，不是因为妳需要，而是因为我想？“
庭院里突然安静得可怕，连虫鸣都似乎屏住了呼吸。夜瑀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声音轻淡却锋利如刀：“那你最好确定，这不是一时冲动。“
“我不会因为情绪改变原则。“神薙空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夜瑀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闭上眼睛，继续她的冥想。神薙空也没有离开，而是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坐下，背靠着一根廊柱，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身影。
那一夜，他没有离开太远，她也没有再驱逐。只是两人静静并坐，风从他们中间掠过，不扰、不语。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同样的场景不断重复。夜瑀的精神力逐渐稳定，她周身的光晕从淡蓝渐渐转为更加纯净的银白色。而神薙空的气息也变了——不再刻意隐藏，也不再保持那种随时可以抽身的距离。
第五个夜晚，夜瑀结束冥想睁开眼时，发现身旁的石垫上多了一壶还冒着热气的药草茶。她伸手触碰壶身，温度刚好可以入口。不远处，神薙空背对着她站在庭院边缘，像是在观察四周的安全状况，却又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不会打扰她的距离。
夜瑀倒了一杯茶，茶香中混合着安神的甘菊和少许提神的薄荷——正是她每晚冥想后习惯饮用的配方。她抿了一口，温度刚好。
第七个夜晚，夜瑀发现她常用的那把药草刀被磨得锋利无比，刀柄上缠绕的皮革也换了新的。刀旁放着一块干净的布，上面沾着少许油渍——是保养武器后留下的痕迹。她拿起刀，指腹轻轻抚过刀刃，锋利度完美得令人惊叹。
第十个夜晚，夜瑀在冥想结束后没有立即起身。她保持着盘腿的姿势，轻声问道：“你每天都这样站着，不累吗？“
神薙空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习惯了。“
夜瑀侧头看了他一眼。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眼睛却亮得出奇。“你想看清我？“
他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那你最好知道，看清楚，也不代表能靠近。“
神薙空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她身边坐下，与她并肩望着庭院中的月光。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触碰到对方，又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夜瑀没有赶他走。
第十五天的黄昏，神薙空在例行巡逻时发现了一处异常的能量波动。他追踪到森林边缘，与三个黑衣人短暂交手。
对方显然训练有素，招招致命，却在意识到无法迅速解决他后迅速撤退。神薙空没有追击，而是立即返回夜瑀的居所，在周围布下了更严密的警戒结界。
当晚，夜瑀结束冥想后，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味。她转向神薙空，目光落在他左臂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虽然已经简单包扎过，但血迹还是渗透了绷带。
“以后，不准再擅自出手。“她的语气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线。
神薙空望着她，片刻后低声应道：“好。“
夜瑀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停下脚步：“即使我快死了，也不准。“
神薙空的身体明显一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懂。“
但她走了几步后，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那如果有一天，我出手，是因为我不想失去妳呢？“
夜瑀停下脚步，没有立即回头。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神薙空的影子在石板路上短暂重叠。最终，她侧过脸，银发垂落遮住了大半表情。
“那你最好确定，这不是你一时的软弱。“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我不需要谁为我情绪化。“
说完，她径直走回屋内，木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神薙空站在原地，月光将他的影子孤独地投在庭院中。他没有跟上，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守护石像。
那一夜，他没再靠近，也没走远。夜瑀没有回头确认他的存在，但她知道——就像知道月亮会在夜晚升起一样确定——他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