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长沙城城中看热闹 湘江河河下起飓风
自从来到乞丐屋，二赖子每天都要跟着锤子和雷子出去做事。现在二赖子知道了，所谓“做事”其实就是当扒手，做贼。
二赖子虽然小，虽然顽劣，但是非观念还是有的，分得清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
就拿当扒手做贼这件事来说吧，二赖子就知道这是坏事。
因为他在当扒手行窃的时候，常常看到有的人因为丢失了钱财后那焦急、那痛苦、那悲伤的神情令他为之动容。
当扒手做贼不像大爷只是偷为富不仁的富人家的财物，当扒手做贼不加选择，富人的也扒也偷，穷人的也扒也偷，总之是只要你有，哪怕你的钱是借来用于治病救命的也不管。
他就曾看到一个女人在公交车上下来后发现自己的钱被扒了，立刻呼天抢地，以头扎地，扎得额头鲜血淋漓的，二赖子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出生于清白人家，从小就受传统思想的熏陶，对于沦落做贼这种生活十分不齿。
可他现在不当扒手不做贼不行，不当扒手不做贼没有饭吃事小，还得挨打。
现在大爷不在家，二赖子和姚梦琪失去了保护伞，二爷对乞丐屋的人越来越凶狠。
二爷对二赖子也是动辄就打骂，他给二赖子他们五人下了定额，每人每天必须或扒或偷一块光洋，如果没有完成，不但挨打，还不给饭吃。
自己挨打也没什么，关键是他怕姚梦琪挨打，他总是感到姚梦琪太柔弱了，心里不自然地就生出要保护他的念头。
因此，尽管他也知道当扒手做贼不对，他也只得忍耐着硬着头皮做下去。
渐渐地二赖子起了逃跑的心思，这种心思其实老早就有，只是随着大爷迟迟未归更强烈了，二赖子厌倦了当扒手做贼的生活，也不甘心受二爷的欺凌。
有了逃跑的心思，二赖子就每天都打着逃跑的主意，无奈锤子雷子两人看得紧，每次跑出去没多远，都会被两人找到。
如果只是二赖子一个人，二赖子早就跑了，凭二赖子的麻利和机灵劲，任谁也看不住他。无奈二赖子有姚梦琪这个拖累，姚梦琪跑不快，二赖子又不可能丢下姚梦琪不管，所以每每都会被锤子雷子追到。
锤子雷子很害怕二赖子逃跑，每次追到他们，也不敢打他们，雷子已经打不过二赖子了，无论是打架摔跤还是掰手腕，他都必输无疑，就是锤子也不敢打二赖子，因为他害怕二赖子跟他拼命，他知道二赖子的脾性。有一次二赖子行窃被发现，那人身高力壮，打二赖子时下手很重，打得二赖子火性发作，跳起来在一个卖肉的摊子上抄起一把砍刀就要砍人，吓得那壮汉赶紧逃跑。
因此，每次锤子雷子只是苦苦哀求他们，有一次锤子雷子甚至跪下来求二赖子，二赖子也没松口。
直到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才让二赖子彻底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乞丐屋有个叫铃子的妹子，已经十五岁了，长得模样挺周正的，二爷见了就动了歪心思，一天上午有意将铃子留在乞丐屋里将她糟蹋了。
以后二爷就时常将铃子留在乞丐屋里。铃子因为实在受不了二爷的折磨，一次外出乞讨时就趁同伴不注意逃跑了。
乞丐屋的乞丐行乞不是一个人单独行动，而是两个人，他们相互监督，为的是杜绝逃跑。
铃子的同伴是个叫柱子的乞丐，柱子看到铃子逃跑，害怕得不得了，拼着命将她抓回了乞丐屋。
二爷知道这件事暴跳如雷，一脚踹在铃子的胸口上，铃子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捂住胸口，满脸痛苦的神色。
二爷还不放过，又抄起一根铁条使劲抽打铃子，打得铃子浑身是血，惨叫不已。
乞丐们噤若寒蝉，二赖子却气愤填膺，冲过来一把紧紧抓住二爷的手，大声骂道：“压你娘的你太毒了，你这个坏人会打死她的。”
二爷一下竟没有甩开二赖子，却被二赖子顺势推出去老远。
二爷恼羞成怒，冲过来打二赖子，二赖子却与他对打起来。
来来回回好几个回合，但二赖子终是细伢子，被二爷一把抓住摔倒在地。
二爷恼羞成怒，狠狠踢了二赖子几脚，又挥起铁条抽打二赖子。
二赖子不顾铁条抽在身上的疼痛，拼命拱了起来，挣脱二爷，跑到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大叫道：“老子要砍死你，砍死你这个大坏人！”
却被姚梦琪锤子雷子几个人拼命拉住了。
二爷其实是个色厉内荏的人，现在见二赖子如此凶狠，心下也有点害怕，又见众乞丐眼睛里都露出愤恨的目光，他也怕犯了众怒自己没有好下场，再则以大爷对二赖子的溺爱，他怕将二赖子打坏了，将来大爷一旦回来找他算账，他就死定了。
因此，他也只得悻悻地骂了一句：“小王八蛋老子今天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要是再捣蛋，看老子不捶死你！”
骂了几句，鼻子里哼了一声，回小屋去了。
铃子被乞丐们七手八脚抬到地铺上，又喂了点二爷丢下的药，满以为铃子没事，因为无论多重的伤，只要吃了这种药，就会没事，第二天照样能出去行乞。
谁知这一晚铃子呻吟不断，到后来呻吟渐渐弱了下去，最后竟然不出声了。
大家一看，铃子死了。
这件事对二赖子影响很大，原本打算逃跑的念头也暂时打消了。铃子的遭遇太凄惨了，他不能不为姚梦琪着想。
再后来，虽然乞丐屋经常传来乞丐挨打的惨叫声，但二赖子和姚梦琪很少挨打，一则是二赖子和姚梦琪成了二爷敛财的高手，他们每天出去，都有颇丰的收获；二来因为二赖子那刚烈的性子和大爷的缘故，二爷再也不敢虐待二赖子和姚梦琪。
只是二赖子心里一直不安，总觉得自己是在做坏事，如果能选择的话，他情愿同姚梦琪去捡垃圾。
当扒手做贼的日子里，有时运气好一上午就将定额完成了，因此，他们就不再行窃，而是玩耍。
这天一上午弄了三块光洋，二赖子对三人说：“我们去吃点东西，我们今天下午先不做事，找个好玩的地方先玩一玩，怎么样？”
锤子说：“这怎么行，耽误弄钱二爷还不剥了我们的皮！”
二赖子说：“怕什么，又不是不做事，弄钱的事包在我身上。”二赖子现
在功夫深了，行窃时很少出事，这让他信心十足。
姚梦琪对二赖子最信服，她对锤子说：“凭我哥哥的手段，还怕弄不到钱？你也太小心了，说不定玩着玩着就弄到了。”
雷子也说：“梦琪说得没错，我们好久没去火宫殿玩了，难得今天天气好，火宫殿人又多，说不定一边看戏一边就弄到了钱。”
锤子见大家都想玩，就说：“那好吧，只是别忘了正事。”
其实锤子也很想玩。
三人说说笑笑就到了火宫殿。
四人进去一看，戏台上还冷冷清清的，就四处游逛起来。
火宫殿有卖臭豆腐的，二赖子问姚梦琪：“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想不想吃臭豆腐？”
姚梦琪挽着二赖子的手，侧头望着二赖子说：“我想吃。”
雷子说：“想吃没钱。”
二赖子道：“锤子身上有三块光洋，怎么没钱。”
锤子道：“那怎么行，二爷知道了又会挨打。”
二赖子他们每天扒来偷来的钱都必须全部交给二爷，他们既不能自己花了，也不能藏起来，否则被二爷知道了，少不了一顿毒打。
其实二赖子、姚梦琪有钱，是大爷给他们的零花钱。
但二赖子却道：“我们还饿着肚子呢！今天就花钱买吃的，二爷又看不到，怕什么。”
锤子犹犹豫豫，二赖子却拖着他就跑。
四人跑到卖小吃的地方，买了麻油猪血、臭豆腐和糖油粑粑，锤子掏出一块光洋付了钱，几人坐在摊子前吃起来。
二赖子问姚梦琪：“弟弟，好吃吗？”
姚梦琪说：“好吃。”
二赖子说：“好吃吃完了再买。”
锤子说：“不能再买了，这里东西贵，已经花了一块光洋。”
见锤子如此说，二赖子尽量少吃，可结果都吃得肚子鼓了起来，因为即使这里的东西贵，一块光洋也要买不少东西。
吃完小吃，回到戏台前，见戏还没开演，就四处游逛起来。
看过了古牌坊、火神庙，财神庙、弥罗阁、普慈阁等几处风景，四人又回到戏台前，戏台上的锣鼓班子已经在敲锣打鼓了。
四人靠着走廊的柱子等戏开演，二赖子却在欣赏戏台柱子上的一副楹联：
象以虚城，具几多世态人情，好向虚中求实；
味于苦出，看千古忠臣孝子，都从苦里回甘。
楹联系清代书法家何绍基撰写。
二赖子虽小，除了喜欢武术，对诗词对联也很感兴趣。
只是他现在尚小，涉世尚浅，还不能完全咂出楹联中的味道。
戏开演了，是花鼓戏《张古董借妻》，戏虽然幽默诙谐，二赖子却不感兴趣，他喜欢的是武戏。
看了一会，二赖子觉得无味，就说：“没看头，我们走吧。”
其他人都看的兴高采烈，姚梦琪见二赖子没有兴趣，就说：“那我们去天心阁玩。”
锤子雷子没法，只好同意了。
二赖子说：“你们去外面等我，我去茅肆（厕所）打个转马上出来。”
姚梦琪三人出去了，二赖子没去茅肆，却在戏台前的人群里穿了一个来回，就出了火宫殿。
二赖子与姚梦琪他们会合后就问：“现在去哪里？”
锤子说：“当然是做事呀，还差两块光洋。”
二赖子笑道：“不用做事了，已经够了。”
说着，二赖子从身上掏出三块光洋交给锤子，锤子道：“你什么时候弄的？”
二赖子笑道：“你们从火宫殿出来时弄的，看戏的人那么多，我走一圈就弄到了。”
雷子喜道：“既然弄到了钱，那我们还是去玩。”
锤子道：“那好吧。”
姚梦琪问：“那我们去哪里玩？”
锤子说：“要不去爬岳麓山，那儿风景好。”
二赖子说：“不行太远了，来来回回费时间，要不，我们还是去天心阁玩，那里能看到长沙全城。”
姚梦琪拍着小手掌笑道：“要得要得。”
四人就往天心阁而来。
到了天心阁，四人就往主阁爬去。
天心阁上下三层，碧瓦飞檐，雕梁画栋，是座古城楼，也是观星象、祭天神的灵台。这天心阁二赖子他们早就来过，再次来玩，无非是借此消磨时光。
在主阁看了全城景致，又看了阁楼上的高啄鳌头，风马铜铃，吻龙后，二赖子就站在那里看明代李东阳的一副楹联。
锤子、雷子都不认得字，见二赖子看得津津有味，就问：“你认识字？”
二赖子嗤道：“我四书五经都读过，还能不认得字。”
雷子由衷钦佩道：“赖子你真行。”
姚梦琪也不认得字，见二赖子认得字，心里非常高兴，就拉着二赖子的手说：“哥哥，这上面写的什么？念给我听一听。”
二赖子就念道：“这是一幅对联，上联是‘水陆洲洲系舟，舟动洲不动’；下联是‘天心阁阁栖鸽，鸽飞阁不飞。’”
姚梦琪歪着脑袋问：“什么是对联？”
二赖子说：“对联就是对子，过年贴在门两边的就是对子。”
姚梦琪又问：“这副对子是什么意思？”
二赖子说：“对子上说，橘子洲弯了一条船，船开动了而橘子洲却不动，天心阁上站了一只鸽子，鸽子飞走了而天心阁却不飞。”
姚梦琪赞道：“这对子写得好有味。”
二赖子道：“那当然，这是明朝大才子李东阳写的，是一副绝妙佳联。”
锤子和雷子对于二赖子和姚梦琪谈对联一点都不感兴趣，锤子说：“莫谈了，我们走吧。”
二赖子说：“去哪里？”
锤子说：“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二赖子说：“我们去看湘江吧，那里还有好大的机器船。”
姚梦琪立刻拍手说：“我同意我同意。”
雷子也说：“要得，就去看湘江。”
四人一路嘻嘻哈哈向湘江方向走去。
到了湘江边，二赖子站在堤岸上，放眼望去，只见江水滔滔，碧波荡漾，江面上百舸争流，清风徐来，顿觉心旷神怡，不禁张开双手，“啊……啊……”地大叫起来。
姚梦琪却双手朝后上举，弯着腰像只小鸟似的在大堤上跑来跑去，口里“喔喔”着。
二赖子也学姚梦琪的样，跟在姚梦琪身后跑，口里还说：“我要吃了你！我要吃了你！”二赖子学的是鹞子。
二赖子在后面追，姚梦琪在前面逃，二赖子一下就追上了姚梦琪，还张开大口“啊呜啊呜”地在姚梦琪的脖子上做啃咬状。姚梦琪一边躲闪着，一边“咯咯咯”笑得小脸通红。
二赖子在大堤上打拳，二赖子冲拳踢腿，打得虎虎生风。锤子看了，说：“你的拳看是好看，就不知是不是有用。”
二赖子说：“练了这么久，我也没试过，不知有用没用。”
雷子怂恿说：“有用没用，你们俩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锤子跃跃欲试，心下暗道，虽说他打架有股狠劲，也跟着大爷学了点武术，可我比他大那么多高那么多，所谓‘身大力不亏’，我就不信打他不过。”
锤子就说：“要得，我们就试一下，看看你这个有功夫的打不打得过我这个没功夫的。”
其实锤子雷子也有点功夫，是二爷教的。
二赖子也心痒难禁，说：“试试就试试，谁怕谁！“
可只一下，锤子就被二赖子摔出去老远。
姚梦琪拍着小手，高兴地说：“哥哥好厉害啊！”
二赖子赶忙扶起锤子，说：“对不起，没摔疼吧。”
锤子躺在地上，伸着舌头半天缩不进去。他心下骇然，想不到自己这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竟然打不过一个八岁的细伢子，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摔倒的。
锤子爬起来摇摇头，又伸着大拇指，连说：“佩服，佩服！”
二赖子假谦虚：“那是你让我的。”
雷子笑道：“我看是你让他的才对，要不然，只怕摔得更惨。”
二赖子笑笑，只有他知道，他并没有让锤子，他那一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的，他怕打锤子不过。
雷子看着隔江的岳麓山，就说：“既然来了，要不，我们还是去岳麓山玩玩？”
二赖子也想去，说：“好呀，来长沙这么久了，只知道有岳麓山，却不知道什么样子。”
锤子说：“不行，玩岳麓山没一天时间就没什么玩头，别玩又没玩好，还回去晚了挨打。”
雷子说：“那我们就上橘子洲玩玩吧，哪里风景好，也可以看到岳麓山。”
这次锤子没反对，几人就朝橘子洲走去。
行没多远，他们看到一个码头，一个船夫在划子上喊：“坐船啰，去橘子洲坐船啰！”
雷子走在前面要上划子，船夫见是几个细伢子，叱道：“走开，没钱不能坐。”
二赖子从身上掏出一角钱来，说道：“这总可以了吧。”
船夫说：“没钱找。”船夫不是没钱找，是看他们都是细伢子，想讹他们。
二赖子说：“那就不用找了。”
二赖子的钱是大爷给的，大爷每个月给他和姚梦琪每人两角钱积攒下来的。
陆续有人上划子，已经坐了八个人，船夫还在喊：“坐船啰，去橘子洲坐船啰！”
一个乘客说：“这划子只能坐八个人，再上人会翻的。”
船夫见人如此说，方才挥动竹篙，划子就朝橘子洲划去。
一会就到了橘子洲。
橘子洲是因洲上满植橘子而得名，位于湘江江心，它以岳麓山为邻，与湘江水作伴，风光美不胜收，形成了“一面青山一面城”的独特景观。
的确很美，它像一幅画，桃李争艳；像一首歌，优美而又抒情；像一首诗，引人发思古幽情。
锤子和雷子走在前面，带着他们瞎胡逛。
拉着姚梦琪的手，踩在软软的沙子上，二赖子觉得很惬意。
二赖子虽然没来过橘子洲，但他熟读诗书，触景生情，情不自禁地大声哦吟起来：“荻花秋，潇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画。碧烟中，明月下，小艇垂纶初罢。水为乡，篷作舍，鱼羹稻饭常餐也。酒盈杯，书满架，名利不将心挂。”
锤子奇怪地说：“二赖子，你还会作诗呀？”
二赖子说：“这不是我作的，这也不是诗，是词，是唐朝的李殉作的。”
姚梦琪痴迷地望着二赖子，他觉得这个哥哥好了不起。
姚梦琪正要说话，只听得晴空里一声霹雳，一阵狂风吹过，吹得几人不自禁地跑起来，就有雨点“噼噼啪啪”摔在地上，天也一下就阴沉了下来。
二赖子喊一声：“要下雨了，快跑！”
几人就往回跑。
大雨顷刻间瓢泼似地往下倒，几人一下就淋了个落汤鸡。
姚梦琪跑不快，二赖子拉着姚梦琪的胳膊跑，姚梦琪才勉强跟上。
二赖子和姚梦琪跑得快，忽然雷子在远远的后面大叫：“快看，龙吸水！”
童心无忌，二赖子就拉着姚梦琪站在大雨里看那江心，只见从天上一大团黑蘑菇似的乌云里，伸出一条尾巴似的黑云直接江心，就像一条黑龙在吸那湘江水。
那黑龙竟然在飞，所过之处，樯倾楫摧，船毁人亡，而且朝着二赖子和姚梦琪飞来。
二赖子叫一声：“不好，龙朝我们这里来了！”
可只是眨眼功夫，那黑龙就卷到了面前。二赖子觉得就好像自己和姚梦琪有意钻进那黑龙口里一样，一下就被黑龙一口吞了进去，只是在被吞进去的同时，他仍没忘紧紧拉着姚梦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