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沙漠商队（上）
轮台十月整夜里狂风怒号，走马川的碎石块块大如斗，狂风吹得斗大乱石满地走。
即使天气再恶劣，商队还是会如期到来。
黄巢起义失败后，群雄割据，中原势力更加分散，兵连祸结，百姓颠沛流离，商队一方面为了赚钱铤而走险，一方面没了他们，老百姓的生活物资会更加匮乏。
所幸走马川偏远，西北的烽火还没有烧到这里，但是隔壁的契丹也是虎视眈眈。
清晨的阳光总是如此干净清澈，一抹白色的身影在不远处，一个少女坐在客栈外浅浅的沙丘上，看不清表情，就和她这个人一样，让人摸不透。
“美人儿，你在想什么呢？”一个小脑袋在身后探出。孔锦懒得理这个小毛头，亚子笑意不减，“你有没有想过，是我们之前修来地缘分，让我们又在此处相见？”
“那我宁愿没修过缘分。”孔锦对长安的人向来没有好脸色，“即使之前见过我，但在走马川，我希望，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瓜葛。”
“我知道的，来走马川的，都是想重新开始的。”亚子耸耸肩，“我对美人儿并无恶意。好笑的是，我来这说的都是实话，但是越是实话，越没人相信。”
不远处，小路上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推着小车，身影竟十分熟悉。
他静悄悄地推着车准备抄小路离开，“为什么鬼鬼祟祟的？”白衣少女质问道。不用看脸，郭安时就知道是那位整天在外面游荡，和孤魂野鬼有的一比的大小姐孔锦。
“不想打扰姑娘欣赏风景。”郭安时纳闷怎么在哪都能碰到她。
“是你不想被打扰吧？”孔锦突然回头调皮地笑了。这个店小二神神秘秘，一大早就整装待发，比收银子的时候都积极。
“怎么能，我是要去集市买东西，这种脏活累活小姐不喜欢的。”说罢，推着车就想走。
“谁说我不喜欢的？”那抹白色的身影站了起来。
“一大早吵死了，一个说想去，一个非假装听不懂。”郭雀儿打着哈欠从客栈大门走出。
“姐姐，你跟我和雀儿爷爷走，路这么多条，我们不和他走一条便是，我们说不定比他更早到集市。”亚子说罢指了指郭安时的累赘推车。
郭雀儿也不知道怎么成了亚子口中要去集市的我们，郭安时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和三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就这样上了路。
沙漠一望无际，浩浩渺渺。迎风面沙坡似水，背风面流沙如泻。无边的沙海中点缀着一丛丛的沙柳。
孔锦一行人顺着走马川唯一一条小河一路向西行，河水蜿蜒，黄沙掩埋了部分通向西边集市的道路。
到了集市已经是正午，荒地上野草丛丛，烈日当空照，郭安时带着他们先去了自己熟悉的一家店吃点东西。“这里的人形形色色，东西也千奇百怪的。”郭雀儿看着排排小摊和打扮风格各异的商人说道。
“这里有渤海国、回鹘、契丹、还有少量沙陀族。”郭安时举起质地粗糙还有几处缺口的茶碗，喝了口碗中的凉水说道，“这中间还有不少牙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促成买卖交易。牙人做的是无本生意，只在双方讨价还价时去捏价。用手指代言，秘密交易。”
孔锦抬眼望去，黄沙小道上人头攒动，但是都梳着不同的发式，穿着不同款式的衣服，给没有色调的大漠，增添了星星点缀。
这里的人从河西走廊而来。
东通秦蜀、西接西域的河西走廊，自古有“襟带西蕃、葱右诸国，商侣往来，无有停绝”之称。
此地为丝绸之路的交通要冲，是大唐的边防重镇与商业都会，是天下富庶之地。塞外边城、丝路驼铃、酒肆琵琶、帅府宴饮，流淌在盛唐诗人的梦里，被赋予了浓浓的诗意。
岑参慷慨高歌：“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王之涣深情倾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但是这是之前的河西了，自从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拆东墙补西墙，从河西调兵去支援中原，河西就被吐蕃占领了大部分，如今河西已经成为一块飞地。
“唉？你看这些人穿着羊皮却梳着发髻，是不是学习了我们中原女子的打扮。”郭雀儿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啃着手里的胡饼。
“并不是的，回鹘女子将头发挽成回鹘髻，传到中原，反而成了中原女子的效仿对象。”郭安时又喝了一大口凉水，压住了肚里的饥饿。
半块胡饼放进了郭安时的缺口碗里，“我们来了你的饭钱不够了。”孔锦掰着手中的胡饼，一点点往嘴里送。
“是啊，各位公子大小姐可别把我吃穷了。”郭安时吃着沾着凉水的胡饼抱怨道，却有一丝丝甜味在嘴里蔓延直至心里。
黄巢起义之后，唐廷实行“保境息民”，与周边各族互利互惠。边境的贸易一般有绢马互市和茶马互市两种形式。虽然有“不许奇货东出”规定贩运食盐不得逾越漳河。
但是，通商贸易、互通有无是大势所趋。冀州等地需要的茶叶经常通过商人南来贩运，南方茶商的行踪也远至中原，他们贩卖茶叶，买回缯纩、战马。江南人所需的一部分食盐也依赖翼州供应。
郭安时让孔锦一行人在集市随便逛逛，他看终于支开了这几个拖油瓶，便自己去找熟悉的商人交易货品。
大小商贾诸如各种外商、私商，行脚杂货商，你挨着我挨着你，在集市上安营扎寨。
中原难得一见的粉色海棠，如红玛瑙剔透的海石榴，闪着白色光芒的海珠，还有通身翠绿的庭州玉石，扬名远外的佛教圣经等等，在集市的小摊子上一一陈列，让人沉迷其中而不能自拔。
理所当然，长安就有许许多多的人竭力屯奇居异，权贵之人不仅购置奇珍异宝而且还尽可能在家里养奇兽、奴伎。帝王皇族带头，豪绅阔户效之，庶民百姓也以把玩异域奇物为能。
“你们瞧，好多吃的呀。”郭雀儿流连在各种卖胡食的小摊上。
“胡食现在颇为盛行，贵人御撰，尽供胡食。小麦做成的面食无论贵贱尽食之，其中以饼类花样最多，有胡饼和塔纳等。”亚子指着摊子上的各种美食细心答道。
等到他们目光从美食上离开，一抬头发现孔锦不见了。
“老规矩两包茶叶，把信捎给那人。”郭安时从怀里拿出两包捆绑得很仔仔细细的茶叶。
“如今长安乱的很，节度使纷纷作乱。两包太少了，你得加点。”尖嘴猴腮的小贩坐在小摊子前，翘着二郎腿摆摆手，表情傲慢。
“我没有钱了，你怎么出尔反尔，之前都帮我送这么多次了。”少年摸着怀里的信，撇开脸看向别处，不知怎么说服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伸进口袋空荡荡。
“这个如何。”突然一个清甜的声音响起，一位白衣少女不知从哪冒出，嘴巴微掘，眼神高傲，利索地伸出手来，一个晶莹剔透的白色发簪出现在眼前。
郭安时看着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孔锦吓得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