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落魄贵公子
朦胧月光下的街景似乎都变得模糊,只剩下眼前的白衣少年和耳边急促的鼓声,孔锦仿佛入了一个幻境,长街长,挑灯回望,月色迷离,凉风习习,沁人心脾。
街边的小食摊叫卖声此起彼伏,香味扑面而来。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真想长留于此。
走马川的河边人越来越多,人们聚集在岸边把荷花灯轻轻放在水面上,据说,荷花灯是为了给那些冤死鬼引路的。灯灭了,荷花灯也就完成了把冤魂引过奈何桥的任务。
孔锦、郭安时和郭雀儿跳完天灯也提着荷花灯来到河边,“为何婆婆没来?”孔锦好奇地问。
“婆婆说她已经没有想要引渡的故人了。”郭安时小声说道,影子在灯光下影影绰绰。
孔锦这才确定,婆婆平日里爱财如命,那是因为,婆婆早已对过往的故人放下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婆婆姓张,应是归义军张家后人。
老百年客栈做的荷花灯有七八尺,游荡在水面上格外引人注目。
被细心打磨的木板上,粉色荷花被削的细细的小木条支撑着竞相开放,其中烛火摇曳,照得河面也星星点点,宛若大漠的灿烂星河坠落眼前。
“古有阴阳消长循环之理,希望你们来世生在一个海晏河清的朝代。”郭安时望着远去的荷花灯渐渐熄灭,轻声说道。
“愿你日后入世,也能如此慈悲。”孔锦听到少年在耳边的轻声许愿,如是说道。带着一点嘲讽,也带着一点期许,矛盾得她都说不太清楚。
走马川的店铺陆续关上了门,家家户户还在自己家门口焚香,把香插在地上。据说这样是把街道让给鬼。
街道的正中,每过百步就摆一张香案,香案上供着新鲜瓜果和一种“鬼包子”,桌后有道士唱人们都听不懂的祭鬼歌,这种仪式叫“施歌儿”。
凑热闹的小孩被大人们抱在怀里,随着天色越来越晚,街上的人亦越来越少。
郭安时怕夜里不安全,转身想唤孔锦回家,却发现她人没了踪影,心想不妙,便和郭雀儿分头开始寻找,镇子上找了一个遍也没发现她。
郭安时心里一紧,边界之地常有恶鬼的传说,今个又是中元节,他突然想起孔锦很爱去边缘的沙丘地带,便一步也不停地跑向沙丘。
风越来越大,夹杂着沙粒呼啸着从他耳边擦过,突然风沙里依稀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城门的影子,“不好,不会出现了幻像了吧。”他眉头紧皱,靠着自己的直觉往沙丘艰难前行,眼前的路越来越模糊的时候,有个人影从前方摇摇晃晃走来。
郭安时心中一横一把抓住,女子冰凉细腻的手腕让他安心了不少,他用力将人拽进怀里,拖到戈壁的大石块后面,孔锦这才喘完一口气说:“你也不怕拽错人。”
她的头发还在风中飞舞,脸上也变得脏兮兮,像一个被通缉的落逃千金。郭安时刚想斥责她为何乱跑,突然狠不下心来。
“在唱祭鬼歌的时候,我听见了一阵可疑的马蹄声,就一路追随过来了。”孔锦站起身来还想寻找。
“如今太危险了,而且来的人骑马,按照这个速度都能行至契丹了。”郭安时拉住孔锦不给她离开,就在两人拉拉扯扯中,风沙变小了,沙丘附近也变得安静起来。
“你听,有沙沙的声音。”郭安时示意孔锦不要发出声音。
他奔出几步查看便高声疾呼孔锦赶紧过来,郭安时此时半个身子已经滑进了流沙,但是死死握住一只手。
孔锦连忙抱住郭安时的双腿把他往外拖,看着清瘦的郭安时却力量惊人,最后一鼓作气,将流沙里的人拉出,自己快要虚脱地躺在地上。
孔锦清理着方才从流沙中拉出的人的口鼻,待他呼吸均匀,用袖子轻轻擦去他脸上密密麻麻的沙子。
他仰着头,细细长长的单凤眼,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噙着骄傲的薄唇,约摸着十二三岁,一看就是个娇气的贵公子,身上华丽的衣服也已经残破不堪,待他看清孔锦后,却漾起了笑容,细长的桃花眼仔细打量着她,“我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孔锦突然警觉地后退几步,“安时,救起来的是个孩子,已无大碍,我们走吧。”说着扶起郭安时想走。
“小屁孩,你有地方去吗?”郭安时被孔锦搀扶着,自顾不暇,但是他还是回头朗声问道。
“我被马贼打劫了,现在孤身一人,没有地方去可去,求你带我走吧,哥哥。”少年丢了一只鞋,狼狈地站在沙地上,这一声软软的“哥哥”让郭安时和孔锦万万没想到。
“那你跟着我们后面,先回客栈吧。”郭安时于心不忍,选择带上他。
毕竟,在这个世上,有鞋穿的话,没人愿意光着脚。
“你自己就干活少,还带了一个白吃饭的,不行不行。”婆婆一听到郭安时又捡了一个孩子回来就生气。
“好婆婆,别看我不高,其实我已经十三岁了,店小二能干的活,我都能干,只求您收留我。”少年一脸委屈哀求道。
“婆婆,你看他多可怜,又矮又瘦的,吃不了多少,我们就收留他吧。”郭雀儿也来求情。
“我看你倒是壮实,还没人家一半会说话,罢了罢了,只能留一个月,你赶紧写信给你家人来接你。”婆婆经不起大家的软磨硬泡,终于妥协。
“你叫什么名字,从何来?为何被马贼打劫?”郭雀儿一脸好奇。
“我,我叫朱邪亚子,为什么被打劫?太有钱了呗。”亚子薄唇有些轻微的上扬。
“叫什么猪血样子,我看你连鞋子都没有,哈哈哈。”郭雀儿爽朗大笑。
亚子并没理会,而是径直走到孔锦身边仰着头问道“,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孔锦低头颇有深意地望着他细长的双眸,冷声道“叫姐姐。”
亚子眼里期待的光芒突然暗灭,郭安时有点看不下去,“她叫孔锦,是老百年的客人。”
“孔锦,果然是你。”亚子心里暗暗嘀咕,却粲然一笑,甜甜地说道,“姐姐人美,名字也好听。”
无关迟暮,不问翻覆。很多年之后,亚子曾感叹,若早知我们会因此纠缠一生,也许我该早早地打翻这孽缘,乖乖地一直叫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