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问郭嘉
曹彪道：“记得我军去年在河北与袁尚争锋时，暂时吃了败仗。那时三哥护卫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家眷撤离，因此受了多处伤。我见到他伤的那副样子，便记在心中，但始终无诗才写出。今日爹爹请我吃这许多美食，激发了孩儿的诗才，孩儿便将那图景写成一首诗了。”
曹操沉默良久，喟然叹道：“子文这孩子虽说有时候犯浑，但他为人勇敢，有责任心，是一位出众的男子汉大丈夫呀。”
他又眉头皱起：“只是他为何非要拒绝和孙家女子成婚，阻我联姻大计，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说到此处，看了孙夫人一眼：“孙夫人，你可知道为何？”
孙夫人自然也不敢回答这个话题，只恭谨笑着摇头。
“哦，对了。”曹操又问曹彪：“听说你前两天给子文送饭了，他有对你说他为什么不娶孙家女子吗？”
“没说。”
“那说什么了？”
“只说，让您当心三郡乌桓反叛。”
一听此言，曹操神色一震，将曹彪从膝上抱了下去，面对面问曹彪道：“他有细说此事吗？”
曹彪道：“没有，只说了这一句。”
曹操闻听这话，思量了许久，因他的确也在思考三郡乌桓之事，不知三郡乌桓究竟是否会反叛。而今曹彰却断定三郡乌桓会反叛，如何不让他大生好奇之心呢？
“彪儿，你今天再去给你三哥送饭。让他详细说说，为什么三郡乌桓会反叛，不要随便丢一句话给我。这些美食你也都带走吧。”
孙夫人站起身来，行了个万福之礼：“谢司空大人赏。”
曹彪道：“谢爹爹赏。”
当晚，曹操府邸。
夜风穿窗而入，烛火摇曳不止，将曹操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曹操独坐于紫檀木榻上，膝头搭着半幅狐裘。书案上堆着许多简牍，笔斜搁在砚台边沿，几卷兵书随意摊开，一尊错金博山炉青烟袅袅，燃着安神的沉水香。
然而他的心绪却久久无法平静，看着墙角立着的箭囊，仿佛乌桓的铁骑正踏着夜色奔袭而来。
“启禀司空大人，曹彪公子到！”
“快让他进来！”
曹彪走入屋中，曹操身子正坐，道：“彪儿，可将你们说的话都记下了？”
曹彪昂首得意道：“孩儿颇为强识，一个字不漏，都记下了。”
“说来听听！”
曹彪兴奋道：“哎呀，彪弟，你又来了，我看看带的什么。哎哟，真他娘的好吃！……”
曹操摇手道：“这些话便不必复述了。只复述他为何认为三郡乌桓会反叛即可。”
曹彪捋了捋下巴，仿佛那里生着一簇短胡子，粗着嗓子道：“这些胡人之前是袁绍出财物养着的，那时河北极为富庶，养他们自然不成问题。”
“这几年河北连年大战，本就残破，百废待兴。听说父亲还要免除河北一年的租赋，还有袁家三子没有平定……财物本就紧缺，哪里来的钱去养这些胡人？这些胡人没得到财物，便只好在河北抢掠。”
“父亲刚刚当了河北的官宰，怎能任由三郡乌桓劫掠？所以父亲和三郡乌桓必有一战！”
曹操听着曹彪的复述，心中的震撼如怒潮拍案一般。
他原本以为曹彰只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虽然作战勇猛，但在谋略和远见上远不及曹丕和曹植。可曹彰对三郡乌桓反叛原因的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儿子。
他想起曹彰小时候，对读书识字毫无兴趣，只痴迷于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没少让自己操心。每次看到曹彰在书房里坐立不安的样子，他都忍不住叹气，觉得这孩子怕是难成大器。如今看来，自己竟是看走了眼。
是啊，谁说喜欢打仗便是头脑简单呢？安营扎寨，统御将士，调度后勤……哪个不需要智力呢？
曹操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喃喃自语道：“子文啊子文，没想到你竟有这般见识！”
三郡乌桓一旦反叛，河北局势必将动荡不安，而曹彰能提前洞察到这一危机，足见其心思缜密。也足见他心怀国事！
他又想到曹彰拒绝与孙家联姻之事，之前他只觉得曹彰任性胡为，坏了自己的大计，此刻却觉得或许曹彰并非意气用事，而是有着自己的考量。
曹操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曹彪，笑道：“彪儿，你三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日后你要多学习他身上的长处。只是，这些话不要对他说，这段日子，你也不要再同他见面了。放心吧，爹爹能真斩了他吗？”
曹彪听到这话，大喜过望，连忙跪倒：“多谢爹爹！”
“好了，回去歇息吧。”曹操温言道。
曹彪退去之后，曹操命人接郭嘉前来府中。
未几，郭嘉款步踏入厅中。
他身姿修长，穿一袭月白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条墨色丝带。
一头乌发束于头顶，用一支羊脂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两侧。面如冠玉，脸颊白皙，透着几分苍白。剑眉斜飞入鬓，眉下双眸狭长。鼻梁高挺，薄唇轻抿，嘴角常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臣郭嘉，参见主公。”
“奉孝啊，你可来了！我在此盼你多时了！”
曹操见郭嘉踏入厅中，原本微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脸上笑意盎然，忙不迭地起身相迎，拉郭嘉来到案前坐下，自己又回到案边，和郭嘉对坐了。
“不知主公召臣，有何事相询？”
“你认为三郡乌桓会不会反？”曹操开门见山，直接问郭嘉这个问题。
“三郡乌桓必反。”案上错金博山炉忽地爆开一点火星，青烟袅袅中，郭嘉从容微笑。
“为何？”曹操身子前倾，凝视着郭嘉，按在桌案上的手微微发颤。
“主公肯将钱物甚至汉家女子定期送给三郡乌桓否？”
“自然不肯！”曹操正襟危坐，语声肃然，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