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鲸兵魂(“新时代筑高峰”大连原创文艺作品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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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军港洗礼

迎新晚宴

夕阳西下,军港披上了一层绚丽的锦缎,海鸥在飞旋鸣唱,威武的潜艇似一头头蓝鲸在码头枕戈待旦。

191潜艇艇员们在水兵大楼前列队完毕,他们身着六五式灰色海军服装,解放帽上缀着一颗红五星,上衣领缀着两方红领章,把他们的面庞衬托得那么鲜活。每人左胸前都别着一枚金色五角形毛主席像章,下方配有一枚长条形“为人民服务”红色徽章,人人笔挺站立,个个朝气蓬勃。

队列的左前方,是下午刚报到的十六名新艇员。他们来自天南海北,经过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又通过潜艇专业的严格训练,经考核合格,被分配到了东坪港。

从大连入伍的五十一名新兵艇员中,只有六名被分配到了同一艘潜艇上。

“衣庚锦——”“到!”“轮机班。”“是!”

“单若冰——”“到!”“鱼雷班。”“是!”

“萧雨笛——”“到!”“无线电班。”“是!”

“刘百顺——”“到!”“电工班。”“是!”

“何久先——”“到!”“厨师班。”“是!”

“谭彦多——”“到!”“舵信班。”“是!”

……

艇长朱惠凯站在队列前,一一点着新艇员的名字,被点到的人依次走向各专业班,从此开始他们的潜艇生涯。

呼点完毕,朱艇长豪迈地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人民海军的一员了。作为一名潜艇兵,首先要牢记我们的潜艇兵魂:‘听党指挥,同舟共济。’”

“听党指挥,同舟共济!”显然,新艇员们被朱艇长这铮铮有声的话语感染了,大家放开嗓子齐声喊道。

为了欢迎新战友的到来,今晚饭堂特地举行了会餐。艇员们每八个人围坐在一张长方形的木桌前,每桌十菜一汤,桌角一侧摆有八瓶啤酒,还有八瓶杨梅汽水。

艇政委王敬儒动员说:“同志们,今晚举行小会餐,也是迎新晚宴,希望大家要吃饱吃好,吃饱了就不想家嘛。有一句话说得好,‘离开父母泪哗哗,到了潜艇胜过家’啊。”

王政委个儿不高,乍看像一个慈善的老太太。他可是“老潜艇”了。1949年4月23日,华东军区海军在江苏泰州白马庙成立。跟随第三野战军东路渡江作战的司号员王敬儒,在司令员兼任政委张爱萍的率领下,从此跨入了人民海军的行列,这年他刚满十六岁。1951年2月,王敬儒被选送到旅顺潜艇学习队,当上了轮机学兵,后来被提升为军士长、动力长、副政委、政委。

平时,王敬儒喜欢搜罗民间俚语和顺口溜之类的话,几乎是张口就来。看到新艇员们听得挺来劲,他又“嗯哼哈”地清了两下嗓子,继续说:“我再朗诵一首自己写的小诗,献给各位新战友:‘妈妈妈妈您别愁,当兵不过四五秋。门前栽棵小桃树,等儿回来把果收。’”

老艇员们听后都“哄”的一声笑了,他们在每年的新兵欢迎会上都能听到这首“小诗”。新艇员们也都被这风趣的话语逗乐了。

王政委讲完后,会餐就开始了。只听全场“嗷”的一声喊,老艇员们纷纷将碗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看到新兵们一副副惊讶而又好奇的面孔,朱艇长走来故弄玄虚地问:“你们这几个新同志,知道咱们艇的舷号吗?”

新艇员们敞开嗓子,齐声回答:“191!”

“对,191。”朱艇长加重了语气说,“从今天起,你们活是191潜艇的兵,死是191潜艇的魂,要时刻做到脑子里有敌情、眼睛里有任务、骨子里有血性!”

望着新兵们那一张张稚嫩而又可爱的脸庞,朱艇长又鼓动道:“咱们潜艇兵啊,就是要敢拍着胸膛钻大海,既要有血性,又要有士气。别看今天我们喝的不是白酒,有人喝着汽水,但是悄没声地喝没啥意思,还必须喊出个气势来。”

说毕,朱艇长又端起碗,引吭喊道:“同志们,一二三!”

“嗷、嗷、嗷——干!”官兵们拿出了吃奶的劲,举碗齐吼。

整个饭堂人声鼎沸,碗碗见底,新艇员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潜艇兵那特有的喊酒的气势。

轮机兵衣庚锦没有跟着一起喊,他看到桌上有一碗色泽红润的红烧肉,在家时连肉都不常见,别说是吃红烧肉了。他夹起一块红烧肉,发现肉皮上有几根“猪毛”,就低下头来一根一根地拔,等拔净后才送进了嘴里,一嚼觉得有一股辣味,便吐了出来,再一细瞅,原来是一块姜,他只好又囫囵吞枣般地咽下了肚,差点儿把眼泪辣了出来。

看到衣庚锦的碗里是淡红色的杨梅汽水,朱艇长问道:“你咋不喝酒呢?”

“报告艇长,”衣庚锦站起端起碗,如实回答,“俺、俺爹不让喝。”

看到衣庚锦害羞的样子,无线电兵萧雨笛解围说:“艇长,衣庚锦同志真的不会喝酒。当兵临走前,他爹还再三叮嘱我俩说,到了部队以后,一不要学喝酒,二不要学抽烟,就是要把毛泽东思想学好。”

衣庚锦又嗫嚅道:“俺爹还说,干活要抢在前头,开会一定要坐后头,散会后溜得还要快。”

朱艇长听后不禁笑了,鼓励他说:“毛泽东思想当然要学好,可是当潜艇兵如果滴酒不沾也不中,以酒助兴精神爽嘛,关键是喝酒要有度,喝好不喝醉。”

在潜艇上,虽说艇长和政委是团职干部,其实他们和陆军中的连长、指导员差不多,长年与士兵同吃、同住、同乐、同操练,几乎没有什么官架子,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兵头”。所以说,潜艇上的官兵关系很融洽,团队意识也很强。

朱艇长高高的个子,长方脸上镶有一双大眼睛,耸立着高鼻梁。与河南人不同的是,朱艇长不大喜欢面食,却特爱吃猪肝,还爱吃菠菜拌蜇皮。眼下喝完酒坐下后,他就指着一盘凉拌菜,生气地对炊事班长苟得福说:“瞧你这凉菜拌的,全都是些海蜇皮,你就不能多加点儿菠菜?”

苟得福连忙称是,说今后一定要多加点儿菠菜。吃了一口凉拌菜后,朱艇长又把一盘猪肝端到自己面前。

王政委见状故意伸手与他抢猪肝,朱艇长情急生智,立即低下头,作势往猪肝上“呸、呸”地吐了几口吐沫。

衣庚锦看后嫌埋汰,再也不愿动筷子了。只见朱艇长低头独自吃着,最后竟连汤都倒进碗里,拌着米饭全都扒拉到自己的肚里了。

放下碗后,朱艇长又大声对炊事班长说:“小苟啊,你的肝嘛,今天炒得真不错啊。”

王政委一语双关地纠正道:“这可不是狗(苟)肝,而是猪(朱)肝啊。”

话音刚落,全桌人大笑。

苦涩的枇杷

会餐完毕,艇员们有的遛海堤,还有的会老乡,衣庚锦则径直回到水兵大楼整理自己的内务去了。

潜艇兵与水面舰艇兵的居住方式不一样。除了进厂接艇、修艇外,水面舰艇兵是“海上为家,陆地做客”,官兵的服役期几乎都是在舰艇上度过的。只要是不出海、不上艇转动机械和值更,潜艇官兵便一年四季都住在陆地上。因此,“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这句歌词,可以说是专门为水面舰艇而写的。

潜艇虽然建制较高,可是宿舍分布与步兵连大致相同。除艇首长住艇部外,其余艇员都住在一个大房间里,喜怒哀乐、放屁打嗝都要共同分享。

与陆地兵相比,潜艇兵不用每天叠“豆腐块”,而是将蓝灰色的被子随床折叠平铺,床上的物品铺放整齐有序,由下至上依次为床垫、褥子、被子,上面用黄毛毯裹好,再折叠成长方块状的“豆腐板”。

艇员平时不准坐床铺,可以坐在小马扎上,趴在下铺床边读书看报、写家书。衣庚锦感到这样挺好,每天不用再去练“床上功夫”了。

轮机班在二楼西侧第一个房间,衣庚锦睡在下铺,正好与轮机军士长王金华头挨着头。由于王军士长蓄有络腮胡,所以老兵们都叫他“王大胡子”。

按照艇上的统一规定整理完内务后,衣庚锦看到“王大胡子”正对着小镜子刮胡子,剃须刀在“嗡嗡”地转动,便上前毕恭毕敬地说:“军士长,您好。”

“王大胡子”点了一下头,以审视的眼神打量着面前这个新兵蛋子,觉得他长得像电影《英雄儿女》中的王成,两眼透露出一股锐气。一会儿,“王大胡子”又将剃须刀移到了左腮上,继续刮着,不紧不慢地问:“你是新来的?叫、叫什么‘一根筋’?”

听“王大胡子”把自己叫成了“一根筋”,衣庚锦就一字一句纠正道:“军士长,俺叫衣、庚、锦——衣服的衣,华罗庚的庚,锦绣河山的锦。”

看到这新兵不大高兴的样子,“王大胡子”心里想,是挺犟的,不然他怎么能叫“一根筋”呢。于是,他和蔼地说:“对,对,叫衣锦庚,不叫‘一根筋’。”

衣庚锦听他把自己的名字给说颠倒了,也没再争辩,心里却在想,谁让自己是个新兵蛋子呢!

“王大胡子”终于关上了旋转的剃须刀,一边用小毛刷细心地清洁上面的胡须末,一边叮嘱道:“你刚刚上艇,不要学那几个‘屌毛灰’,整天蔫了吧唧的,背后偷着喊我‘王大胡子’。”

“屌毛灰”一词,衣庚锦在新兵连时就听说过,这是海军部队当下流行的一种口头禅。据考究,它最早是旅顺潜艇学习队士兵从苏联水兵那里学来的。苏联有一句民间俚语叫作“灰幺子”,发牢骚时常常被挂在嘴边,翻译成中文就成“屌毛灰”了。当然,它绝非阳物之灰,也不是洛阳方言的骂人话,而是一种轻蔑意思的表达,类似东北方言“小样儿”。平时,亲昵地说一句“屌毛灰”,能融洽官兵关系,活跃生活气氛。有趣的是,每当说完一句“屌毛灰”,“王大胡子”还不忘捎上一句家乡的口头禅:“妈拉个巴子。”

衣庚锦在家中排行老大,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他在娘胎里待了不到九个月就出生了,下生时气力不够,哭声像蝈蝈,有点儿尖,还上气不接下气。刚过一岁时,他就害上了一场大病,由于家里没钱医治,就找来算命先生掐算。那先生说,这孩子是得了痨病没救了。父母眼睁睁看着孩子没了气息,算命先生用一张破炕席将孩子一卷,就送到了乱葬岗。他掏出火柴点燃席角时,死孩子忽地站立起来,算命先生吓得屁滚尿流,一边拼命地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哎呀,活见鬼了……”跑出几十米远后,听到了一阵啼哭声,算命先生觉得不大对劲,转回身来将“死孩子”抱回了家。看到“起死回生”的儿子,父亲衣耿山说:“这孩子命硬,长大就去当兵吧。”

由此,当兵就成了衣庚锦儿时的梦想,也是全家人的盼头。高中毕业时,衣庚锦正好赶上部队来征兵,母亲心疼儿子,有点儿舍不得。衣耿山劝道:“这小子都死过一回了,还怕什么?”

正在“王大胡子”与衣庚锦说话间,班长梅绍乾和老兵邵玉卯抬着一笼子黄澄澄的枇杷进来了。东北不产这种水果,衣庚锦又是头一次见到,便问这叫什么。

“王大胡子”介绍说:“这叫枇杷,有人说由于它的叶子长得像琵琶,所以就叫枇杷了。”

衣庚锦感到很稀奇,就向他请教怎么个吃法。

“王大胡子”心不在焉地说:“剥皮、剥皮吃,吃里面的啊。”

按照“王大胡子”的说法,衣庚锦接连吃了几个枇杷,一边吃,一边摇头说:“怎么有股怪味啊,太难吃了。”

衣庚锦不由得想起了家乡的国光苹果。在他的眼里,国光苹果就好像东北人,咬一口嘎巴溜脆,如毛头小子。而枇杷的味道却如此难以形容。

看到衣庚锦把枇杷肉都剥下扔掉了,邵玉卯“嘿嘿”地笑着向走廊走去了。一会儿,几拨人来到了轮机班,轮番观看衣庚锦是如何吃枇杷的。随即,全艇传开了一个笑话:“轮机班才来的‘一根筋’,吃枇杷专吃枇杷核。”

衣庚锦一副窘态,羞愧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真不知道如何解脱。

梅班长劝慰他说:“我当新兵那会儿,拿起香蕉连皮也不扒,在大腿上蹭了蹭就往嘴里填,还问这东西咋这么难吃啊。”

看到衣庚锦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王大胡子”宽慰地说道:“俺小时候啊,家里挺穷,俺饿得就像一只瘦猴,不要说吃香蕉了,沂蒙山那个地方连香蕉皮都没有见过啊。有一天啊,娘抱着俺在车站等火车,人们都笑话俺长得太难看,俺娘就哭了。这时,卖香蕉的老大爷劝俺娘说:‘大妹子啊,你别哭了,拿只香蕉给猴子吃吧。真可怜的,你看它饿得毛都没了。’”

衣庚锦仍然没有笑意,只是嘴角翕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

黄油的味道

无线电兵萧雨笛与单若冰、衣庚锦、刘百顺、何久先、谭彦多,是鑫城三中的同学,他的父亲萧沫亮是该校校长。

“文革”刚开始的一天傍晚,学校组织学习毛主席著作。教师们都到齐后,萧校长右手举起《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单行本,心不在焉地说:“今天晚上啊,我们就学习‘纸老虎’这篇文章,大家都带来没有啊?”没料到这句话很快就被反映上去了,红卫兵说萧沫亮思想反动,把“红宝书”说成是“纸老虎”。当天,他就被关进了“牛棚”。直到林彪坠机后,他才得以平反。可是,由于他校长的职务没得到恢复,这就给儿子萧雨笛应征入伍政审带来了麻烦。

潜艇兵的政审是极为严格的,要查到“八辈祖宗”没有丝毫政治污点才能过关。鉴于萧沫亮的政治问题,接兵干部将情况反映到了接兵师赵政委那里。赵政委仔细地翻看着萧雨笛的“新兵应征入伍登记表”,当看到“特长”一栏写的是“山东快书”时,顿时眼睛一亮,仿佛发现了一匹千里马。

围绕着萧雨笛能否入伍的问题,赵政委与张师长的意见有了分歧。张师长认为对萧沫亮的问题还没有最终结论,还是稳妥为好。赵政委则据理力争说:“萧雨笛有文艺细胞,部队就缺少这样的青年。”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赵政委开门一问,来人正是萧雨笛,后面紧跟着衣庚锦。

萧雨笛的个儿不太高,有一米七,梳着小分头,浑身透露出一股机灵劲。想到自己当兵的事一直没着落,他就跑去问衣庚锦怎么办。

衣庚锦催促道:“咳,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我陪着你赶快去找啊。”

跑到了征兵办公室,两人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后,衣庚锦指着萧雨笛腰间的两个月牙形铜片推崇道:“他会说山东快书,说得特别棒。”

赵政委听了兴趣顿生,便走上前让萧雨笛即兴表演一个节目。

萧雨笛毫不怯场,立马掏出月牙板,拉开架势,表演起当下流行的一段山东快书:

当哩个当,当哩个当,

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

哎——火车站里旅客多,

有个旅客她叫李淑娥,

李淑娥提了个大包裹……

一番绘声绘色的表演,引得两位首长哈哈大笑。赵政委当即拍板道:“好小子,你有戏了。”

衣庚锦喜形于色,急忙催道:“雨笛,快给这位首长行礼啊。”

还不懂敬军礼的萧雨笛立即给赵政委深深地鞠了一躬。

张师长没有当即表态,尴尬地一笑说:“拿到定兵会上,让大家讨论讨论再说吧。”

定兵会上,赵政委拿着征兵命令据理力争道:“1972年的征兵命令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圈阅,周总理亲自修改的。今年征兵规定的第一条就是:征集的主要对象是‘出身工人、贫下中农、革命军人、革命干部和其他劳动家庭的革命青年’……萧雨笛的家庭出身是贫农,虽然他父亲的问题尚未有结论,但我认为他符合征兵条件,何况我们部队建设需要多才多艺的青年啊。”

赵政委的一席话刚说完,在座的大多数征兵人员便举手通过了。

次日,萧雨笛接到了县里颁发的两张奖状样式的证书,上面写道:

入伍通知书

萧雨笛同志:

你坚决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提出的“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号召,积极报名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这是很光荣的,现经审查批准你入伍。

望你于11月24日到县第一招待所集中。

中国人民解放军鑫城县人民武装部

1972年11月1日

革命军人证明书

萧雨笛同志于1972年11月应征入伍,其家属享受现役军人家属优待。

中国人民解放军鑫城县人民武装部

1972年11月1日

萧雨笛拿着入伍通知书一边往家跑,一边兴奋地喊:“我当兵了,我当潜艇兵了……”

拿着盖有“鑫城县人民武装部”红印章的入伍通知书,萧沫亮兴奋地说:“还是人民子弟兵亲啊。”

入伍离家那天,萧雨笛把两块月牙板别在了武装带下,军用背包的一侧还插了一根长箫,箫的上头系了一根红穗,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小朋友跟随,不明白的人还会以为这是佩带了啥新式武器呢。

今天的早餐是牛奶、面包和黄油,新艇员都觉得很新奇。

潜艇兵是严格程度仅次于飞行员而被精选和严训出来的兵种。部队伙食费在20世纪60年代有“43215”之说,指的是步兵每天是4角3分钱,而潜艇兵每天则是2元1角5分钱。潜艇兵的伙食费标准为何如此高呢?众所周知,潜艇兵生活条件艰苦,工作强度高,压力大,伙食和营养必须得跟上,所以潜艇兵是全军伙食费标准最高的兵种之一。其实,世界各国军队在伙食上对潜艇兵都是呵护备至,因为他们知道,潜艇兵是拿命干活,丰盛的食物对保持体力、维护士气是必不可少的。即使在我国最困难的时期,潜艇兵也绝无食物匮乏之忧,早饭时成桶的咖啡、牛奶、水果羹、各色可口的热粥敞开喝,面包、点心、包子、炸制的主食随便吃,还配有各色富含营养的菜式:外界鲜见的香肠、凤尾鱼罐头、花生米罐头,各样腌制的鸡蛋、鸭蛋,还有开胃的各色腐乳、咸菜,一样不缺。中餐、晚餐更是丰盛,百姓餐桌上罕见的鸡、鸭、肘子、大虾、黄花鱼等更是当家菜,各色时鲜蔬菜应有尽有。

20世纪60年代初,由于我国物资极度匮乏,有关部门提出要降低潜艇兵伙食费标准,时任外交部长的陈毅同志听了后,当即表态说:“国家宁肯少还外债,也要让我们的潜艇兵吃好。”于是,部队后勤部门更加挖空心思、变着花样地调剂食谱,专用的运输舰和运输汽车每年都天南海北地跑,拉来各地的时鲜水果供艇员食用。艇上供给的水果量极大,大连苹果、莱阳梨、黄岩蜜橘等都是成筐地运来。

早餐的黄油呈奶黄色,长方形,似现在的奶油雪糕。这些黄油摆放在方盘里,放在大餐桌一角,谁吃谁自己拿,吃多少就用餐刀削多大片。一般来说,一个人能吃下三分之一块的黄油就不算少了。老兵们拿起一小块黄油后,坐下来用餐刀削成薄片夹在两片面包中间,慢慢送入嘴中,顿时一股香甜的味道弥漫开来。

萧雨笛是头一次见到黄油,他问:“这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吃过。”

衣庚锦低声说:“是冰棍吧?可又像冰块啊。”

一听说是冰块,正好自己有点儿渴,萧雨笛一下就拿了两块。

衣庚锦低声提醒:“你能吃得了吗?千万别浪费了。”

萧雨笛入座后,张嘴咬了一口黄油,觉得不大对劲,满口都是一种黏糊糊的香甜味,他才知道这不是冰棍,也不是冰块。他咬着面包,就着黄油,硬着头皮总算吃下了一块。剩下一块实在咽不下去了,就一掰两半,悄悄地扔进了泔水桶,然后离开饭堂回水兵大楼了。

萧雨笛回到寝室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哨声响起,内务更大声喊道:“紧急集合,楼前点名!”

全艇艇员在楼前列队完毕后,大家你瞅瞅我,我望望你,有点儿莫名其妙,不知道究竟突发了什么大事。

值日官站在队前,两手迅速提到腰际,转身跑向王敬儒面前报告:“政委同志,191潜艇集合完毕,应到67人,实到67人,请您指示。值班员卞宏伟。”

“请稍息。”王政委举手还礼后走到队列前,又从下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拿出两半黄油举在面前晃动了一下,怒声问道:“这是谁扔掉的?败家子,简直是败家子呀!”

二十年前,王敬儒头一次吃黄油,是在旅顺潜艇学习队。当时学员与苏军潜艇兵一起进餐,长条桌的两头一天三顿摆放有一碟黄油、一盘黑面包、蔬菜沙拉和水果拼盘。黄油是大家吃不惯的那种味,再加上又咸又腥的生鱼,更是难以下咽。有个无线电军士长取过一块黑面包,咬了一口,皱着眉头说:“翻译,问问他们,面包怎么都馊了?”翻译与苏军值日军官嘀咕了两句,告诉大家说:“这是正宗的俄罗斯大列巴,没馊,就这味。”有个学员风趣地说:“早餐是一块黄油一杯茶,外加一块黑列巴;午餐是玉盘来盛白菜汤,土豆成泥垫饥荒;晚餐是大米小米荞麦饭,和些色拉拌一拌。”一天两天还能坚持,三天四天就难以忍受了。学员们吃不惯这种西餐,常饿肚子,还闹了一场“罢饭”风波。一天,军需从街上买回来点儿腌香椿和咸疙瘩头,在码头上等交通艇时,被王敬儒和几个战友发现了,就嘻嘻哈哈齐动手,这些咸菜一会儿都被分吃光了。一个休息日的下午,王敬儒和几个学员一起到海边挖野韭菜,捡海蛎子,抓海螺,装在罐头盒里就地架灶烧煮,吃了个痛快。不知是炊烟还是笑声引来了苏军值日军官。值日军官不懂汉语,就用手指着地上的罐头盒,惊奇而又恼火地瞪着他们,嘴里狠狠地嘟囔着什么,最后还拉着一位翻译向傅大队长告状说:“您的水兵违反条令,私自到海边野炊,吃海里的虫子,这样会影响他们的身体健康,您应该管一管。”

这位苏军值日军官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因为他觉得不吃黄油和大列巴就是瞧不起苏联。为了表示不袒护自己的水兵,也为了消消这位苏军值日军官的火,傅大队长马上跑到海边现场,训责他们“乱弹琴”。最后,傅大队长把所有人员集合到一起动员说:“同志们,我们是来学习的,可是连吃饭这一关都过不了,还能学习什么潜艇技术啊。今天,我重申:为了不辜负毛主席所嘱、全军所托、全民所望,吃不惯西餐也要吃,一定要过好这一关。”王敬儒和战友们羞愧地低下了头,很快就习惯吃黄油和黑面包了。

今天,王敬儒竟在泔水桶里发现了黄油,真是火冒三丈,高声说道:“你们知道吗?为了能让我们吃上这一块黄油,一个工人起码要上班八个小时。可是,我们有的同志啊,竟忍心将这么贵的黄油扔进了泔水桶,请问你这样做能对得起衣食父母吗?”

衣庚锦缓缓地举起右手,显然他是要把这件事揽自己身上,因为是自己告诉萧雨笛说它是冰棍、冰块的。

萧雨笛也举手欲承认错误,知道自己不该不听衣庚锦的劝说。

看到两位新兵同时举手报告,王政委很是高兴,觉得已经达到了教育的目的。考虑到这次是新兵初犯,他也就没再指名道姓,而是先让他俩将手放下,然后风趣地说:“同志们,作为人民养活的潜艇兵,我们可要记住喽,‘四个菜,一个汤,吃完莫忘党培养;巧克力,牛奶糖,吃完别忘爹和娘’啊。”

王政委说完后,将手中的两半黄油填到自己嘴里嚼了几下,又一仰脸吞了下去,噎得直抻脖子,“呃、呃、呃”地连续打饱嗝,队伍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衣庚锦如释重负。萧雨笛却没有一丝笑意,羞愧地低下了头。

“小媳妇”

东坪港是竹的故乡,山山有竹,沟沟有竹,四季郁郁葱葱。

水兵大楼的后山有一片翠绿的竹林,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半山腰的一口小水井,井沿长了一圈青苔。井水清澈,用来洗水兵服越洗越白。衣庚锦听朱艇长说,这井水是甜的,生喝比熟喝味长,泡茶比自来水好,常喝后觉得心脾清爽,连看书读报都有了精神和灵性了。

说这是一口水井,其实就是个深水塘。这里以前用水很紧张,部队供水站每天给水时间很短,有时脸还没洗完水就没了。于是,官兵们就开始自己四处找水。

离水兵大楼不远处,有一片绿油油的菜地,菜地下面有一个挺大且非常清澈的水塘。开始时,艇员们三五成群地到这个水塘边洗脸漱口,有时一围就是几十个人。为了保持水塘清洁,艇员们取完水到塘外洗漱,洗完衣服的水都自觉倒在塘外了。几天后,衣庚锦忽然发现有个老乡经常到菜地浇大粪水,他是从厕所里淘来大粪水浇蔬菜,浇完后就到水塘里刷粪桶。衣庚锦感到恶心,立即告诉了大家。从此,再也没人来水塘洗漱,大家只好另寻水源了。

这天早上,衣庚锦发现楼后山脚的一条石缝总往外流水,虽然没有“泉水叮咚响”,但也总是细流潺潺。他立即告诉萧雨笛和单若冰,他们组织几个新兵挖坑造井,找来石块弄些水泥,砌上一圈石墙,水流就给截住了。从此,这里就有了小水井,艇员们又都聚集到这里洗漱、冲澡、洗衣服,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每到星期天,两根水泥杆或竹竿之间便拉起一道一道铁丝或绳子,挂满了水兵服、海魂衫、背心和裤衩,风一吹起,煞是好看,成了一处别样的风景。

星期天早餐后,舵信兵谭彦多端着黄瓷脸盆来到了小井边,蹲在井台上洗衬衣、背心和裤衩。他在家时从来没有动手洗过衣服,当兵后是赶着鸭子上架,自己如不动手洗就得穿脏衣服了。

看到谭彦多生硬地搓来搓去,衣庚锦介绍经验说:“这洗衣服啊,其实并不难,老兵教我说,记住‘一二三,齐步走’就行了。”接着,他接过白衬衣示范说:“这一啊,就是领子。这二啊,就是前襟和后背。这三啊,就是两个袖口和下巴前的一块。打上肥皂后用力搓几下,最后用水漂净就好了。”

谭彦多按照衣庚锦说的洗了一遍,三下五除二,果然简单易学,三件衣服一会儿工夫全洗完了。最后,他站起来双手抓住衣领,使劲用力一抖,白衬衣发出“啪啪”的声响。

衣服晾晒完后,谭彦多回到寝室,换上了一双脚踝外侧有松紧带的黑皮鞋,虽然不是光可鉴人,但也是油光锃亮。衣庚锦看到这双皮鞋觉得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何久先笑着说:“没见过吧,这就是潜艇翻毛工作鞋啊。”

衣庚锦不解地问:“真是潜艇工作鞋?上面的毛呢?”

何久先笑着说:“跟老兵学的,先用砂纸把毛打掉,再刷上几遍鞋油。你看,不错吧?”

衣庚锦委婉地批评说:“不错是不错,可惜是双‘盗版皮鞋’啊。”

穿上了新改的皮鞋,谭彦多觉得挺展扬,踏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与衣庚锦一起走出了营区,两人结伴去逛街了。走到半路上,他俩遇上了鱼雷兵单若冰,他要给天津的姐姐寄几本书。

自从来到东坪港后,衣庚锦和单若冰还是头一次逛街。谭彦多说自己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班长给带的路,还了解到了一些风土人情。

这里原先很荒凉,很闭塞,近几年才开始动工兴建军港。海军工程兵刚进驻时,村民们头一次看到了解放牌大卡车,吓得急忙躲闪,不知是何庞然大物。放电影出现下雨的镜头时,不少村民误以为是降雨了,竟脱下衣服挡在头上遮雨。这些足以说明当初这里是多么贫穷与落后。

谭彦多似有经验地显摆说:“东坪港啊有‘三宝’——稻草拴猪猪不跑,石头垒墙墙不倒,大姑娘外宿娘不找。”

看到衣庚锦和单若冰听乐了,谭彦多又继续说:“东坪港啊,还有‘三大怪’:一是茅房朝着马路开,厕所里面谈恋爱;二是三个蚊子炒盘菜,母蚊比公蚊还厉害;三是小娘婢是老太太,千万不要把她爱。”

瞅着他俩稀里糊涂的样子,谭彦多又解释说:“这最后一怪啊,是说这里的妇女不分老少,一律都称小娘婢。”

衣庚锦抿嘴直乐,不解地问:“这谈恋爱怎么还能在厕所里啊?”

谭彦多指着远处的一处茅房,学着听来的说法解释道:“东坪港民风淳朴,茅房可以男女混用。你们看那个茅房三面有墙,前面朝马路开,如厕时男女可以共同坐在一条木杠上聊天。前两天,我拉肚子就钻进了茅房,刚坐下一位小媳妇就钻了进来。她褪下裤子毫不客气地坐在我的旁边,把我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急忙掏出一张报纸挡住了脸,不敢转头看她一眼。没想到那小媳妇却落落大方,微笑着说:‘解放军叔叔,今天的报纸上都有啥新闻呀?’”

东坪港最繁华的一条街叫下沙角,南头是街,北头是山,东面是海,西面是村。由于平日里光照不足和雨水多,路面常年湿漉漉的,东面的石阶下长了许多绿茸茸的青苔。三个人刚行至街口时,迎面走来一位瘦瘦的老太太,笑嘻嘻地主动打招呼说:“‘大便’吃过了?”

衣庚锦一时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还是谭彦多反应快,马上回答说:“吃过了,吃过了。”

看到他俩疑惑的样子,谭彦多便笑着解释说:“听俺班长说,这里的老百姓说的‘大便’是方言,意思是‘当兵的’。”

衣庚锦和单若冰恍然大悟。

下沙角的街中心有一个很小的邮政所,仅有的一个员工是资历较深的史老头,当兵的都叫他“雷达头”,因为他的头上长了许多凸包,好似潜艇雷达的球状天线。解放前国民党军队驻守东坪港时,“雷达头”就在这里任职,他自认为经历过两个“朝代”,见多识广。“雷达头”非常倔强,脾气也大,私下也有人叫他“老死头”。

进了邮政所后,单若冰递上包裹,“雷达头”戴上老花镜仔细地审视着,看了包裹上的地址后,他马上就把包裹甩了出来,不客气地说:“这地址写错了,不能只写天津市,要写河北省天津市。”

单若冰一听,晕了,赶忙解释说:“老同志,天津改成直辖市五年多了,现在不属于河北省了。”

“雷达头”听了反而大怒道:“你这个小当兵的,懂个啥啊?天津本来就是河北省的,让你改你就改,否则就别想邮走了。”

考虑到东坪港只有这么一家邮政所,衣庚锦劝说道:“咱们还是听史老头的吧,不然还要到枫城去邮,来来回回可要跑一百多公里啊。”

单若冰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勉强地在天津市的前面加上了“河北省”。也许是“雷达头”发现了自己的过错,又不肯当面认输,三人刚迈出门后,他就拿出圆珠笔将“河北省”划掉了。

邮政所的隔壁是缝纫店,谭彦多神秘地说:“老板娘叫‘阿庆嫂’,是个寡妇,水兵服改得很漂亮,就是人长得丑点儿。”

再往前走就是理发店、储蓄所和军人服务社了。平时,官兵们的生活日用品大都在这里购买,买得最多的是小管装的“西湖牌”牙膏。

进了军人服务社后,谭彦多径直走向柜台,掏出五角钱说:“售货员,给我来一支‘小西湖’。”

售货员胖大嫂是随军家属,她用浓重的湖北襄樊口音说:“买啥子嘛,你要‘小媳妇’?”

谭彦多一听笑了,用才学的方言说:“是啊‘小娘婢’,给我来一个‘小媳妇’。”

胖大嫂没听明白,误认为“小娘婢”是骂人的话,顿时大怒道:“流氓!”

“六毛?”谭彦多一听急眼了,急切地说,“这明明标价是两毛五,你为什么多要钱啊?”

“畜生!”胖大嫂气愤地大声回答。

“贫农?”谭彦多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琢磨道,怎么买个牙膏,还问什么出身啊?

衣庚锦和单若冰站在一旁哭笑不得,只见胖大嫂从货架上抓起几支“小西湖”,使劲地砸过来,嘴里还骂道:“给你‘小媳妇’,看你还敢再要‘小媳妇’,跑到老娘这儿耍流氓来了!”

一看是有理说不清了,衣庚锦立即一挥手道:“撤,快撤!”说完,他拉着单若冰就向门外跑。

谭彦多吓得连连后退,“小西湖”也顾不上要了,撒腿就跑出了军人服务社,嘴里还嘟囔道:“这老媳妇也太厉害了,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嘛。”

“无字家书”

何久先上艇第二周,就被安排到伙房帮厨了。身为潜艇厨师,为啥还要到陆地炊事班帮厨呢?

潜艇部队做饭的有厨师与炊事兵之分,虽然同是“大老炊”,但是“含金量”不一样。厨师属于潜艇兵,战位在潜艇上,穿呢子服,吃潜灶,每月额外有三元钱“潜补”。而炊事兵属于陆勤人员,当潜艇不出海时,负责为潜艇兵提供岸上饮食服务。

帮厨是潜艇部队的一个传统,一般分为两种:一是海上帮厨,二是岸上帮厨。而岸上帮厨也分为两种:一是临时性的帮厨,也就是常说的“出公差”,比如平时聚餐、过节会餐、包水饺或包包子等一次性的帮厨;二是阶段性的帮厨,一帮就是一个月或者小半年,最多是一年。在当时的条件下,帮厨可算是个美差了,不是谁想帮就能帮得上的。一般来说,帮厨者大多是入党积极分子、提干或转志愿兵的对象,显然,帮厨就成了进步前的一个“小熔炉”了。

帮厨的主要任务是烧火择菜、刷碗洗盘。冬天,天不亮就要从热被窝里爬起来生火,人有时刚醒又坐着睡着了。帮厨时最怕睡过了时间,既耽误艇员按时开饭,又影响自己进步。而艇领导派何久先帮厨的主要目的是让他体验一下伙房的生活,学习掌握烹饪手艺,为以后出海下厨打好基础。

何久先私下不大高兴地说:“我好赖是个厨师啊,‘师’还用到伙房当‘大老炊’吗?”

衣庚锦知道他嫌帮厨掉价,怕他闹情绪影响进步,便做思想工作说:“久先啊,炊事工作很光荣,就连刘伯承同志也是‘大老炊’出身。刘伯承同志早年考入重庆军政府将校学堂,毕业后被分配到川军当了一名司务长。翻阅古今中国军队名人成长史啊,我们不难发现,许多的将军、元帅都当过‘大老炊’。咱们还都是新兵,革命万里路,要迈好第一步嘛。”

听了衣庚锦的一番劝说,何久先想开了,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再说了,帮厨不仅自由,而且不亏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何久先最爱吃清蒸带鱼,说舟山带鱼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带鱼”,眼睛呈黑色,骨小体肥,背脊上无凸骨,有鳞片且容易脱落。

炊事班长苟得福却说,咱大连的“渤海刀”也不差,鲜嫩、味正,营养价值高,也含其他渔场带鱼所没有的“脑黄金”成分。

每次收拾带鱼时,何久先都先从筐里抓起一条带鱼托住中间,如果鱼能一挂到底,然后形成一个倒“U”字形,就说明非常新鲜。他把切好的巴掌大的一块块带鱼摆在盘中,加上生姜片和料酒,上锅清蒸十五分钟后,吃起来是那样鲜嫩,真是鲜而不腥,嫩中含香,他一次至少能吃一大盘子。

如果本周食谱没有吃带鱼的计划,那就安排吃鸡蛋了。他想出了一个新的吃法:在煤铲上放两个鸡蛋,送到灶火上烧烤,当听到“嘭嘭嘭”的声响时,就迅速离火出灶,蛋壳立马就爆出一道裂缝,“哧哧哧”地冒着白汽。将蛋壳扔掉,颤悠悠的蛋白和酥香的蛋黄便呈现在眼前,再轻轻地咬上一口,那淡淡的蛋香味直扑鼻孔,口感嫩极了。

衣庚锦隔三岔五地跑到伙房看望何久先,渐渐地与炊事班长苟得福混熟了。

苟得福是鑫城洼店人,1970年入伍。陆勤兵服役期为四年,他已经超期服役两年了。他家与衣庚锦家相距不算远,“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

这天午餐后,衣庚锦一边帮着洗碗,一边与苟班长聊天。随后,苟班长拿出了妻子的来信,越看越觉得亲切。看后,他又把信递给衣庚锦。衣庚锦接过一看,信纸上画了一个婴儿,腹部还用红笔画了一个“?”,便不解地问道:“苟班长,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苟班长嘿嘿一笑,解释说:“我老婆啊,怀孕了,这个问号是说现在还不知孩子是男还是女呢。”

衣庚锦抿嘴直乐,觉得挺稀奇,祝贺说:“恭喜你啊,老乡。”

苟班长转过身来拿回信,又从床垫下拿出一支圆珠笔,笑嘻嘻地在“?”上画了一支长枪。

衣庚锦一时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奇怪地问:“你画的这杆枪,是表示什么?”

苟班长露出一口大白牙,得意地说:“我把这封信再邮回去,俺老婆一看就能明白了,我这是在告诉她,你一定要生一个大胖小子,长大了好当兵啊。”

“哈哈……”衣庚锦差点儿笑岔了气,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老乡啊老乡,这真是一封绝妙的‘无字家书’啊。”

苟班长告诉衣庚锦说,他的媳妇是个地道的“大文盲”,除了自己的名字外,认不了几个字,平时写信只好请叔家的儿子代笔。五一结婚后,小两口一下子就结出了“硕果”,妻子要去信报喜,可又不想外传,只好信封找人代写,信瓤自己来画,这次就画了一张“孕妻图”。

几天后,苟班长正式填写了入党志愿书,当填到配偶的“文化程度”一栏时,他先写了一个“大”字。衣庚锦还以为是“大学”,结果他却一笔一画地写道:“大文盲。”

看到何久先在旁边老是“嘻嘻”地笑,衣庚锦嘱咐他说:“笑什么?别只想着吃香的喝辣的,你要跟苟班长好好练刀工。”

苟班长答应道:“小衣说得对,墩上功夫练好了,那才是一个厨师的真本事哪。”

何久先感激地说:“还是老乡亲啊,让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苟班长不客气地说:“你还是先感谢小衣吧,是他让我帮你学刀工的。要想真感谢我啊,你就帮我找几个废油漆桶吧。”

衣庚锦不解地问:“你要废油漆桶干什么呀?”

苟班长解释说:“过了春节,我就要退伍了,正好能赶上俺媳妇生孩子,我想找几个空桶刷干净,装上豆油,再炼上一桶猪大油,带回家给她坐月子时吃啊。”

衣庚锦爽快地说:“行啊,苟班长,不过我也得跟你学刀工啊。”

苟班长不解地问:“学那玩意干什么?你把轮机专业学好了,回家后就可以开拖拉机了。”

衣庚锦诙谐地说:“我就是将来开飞机了,也离不开切菜做饭啊。”

衣庚锦说完就系上了围裙,和何久先一起拿起菜刀开始切土豆丝了。

常言说,好木匠要从做小板凳开始,好厨子须从切土豆丝练起。笨手笨脚的几刀下来,何久先竟把自己的左手食指切破了,血把筷子粗的土豆条染成了殷红色。

苟班长走过来,轻轻地掐了一下他带血的食指,鼓励地说:“这没有什么,要想当一个合格的厨师啊,就要准备手指切掉一两肉,你可别把这点儿小毛病当成偷懒的理由哟。”

何久先感到挺委屈,生怕被大家说自己偷懒了。

苟班长指点说:“你之所以切了自己的手指头,主要是没掌握好要领。”

何久先伸出带血的手指,在嘴里吮了一下,又将口中的血水“呸”地吐到地上,开始观摩起苟班长的示范动作。

苟班长系上围裙,随手拿起一个大白萝卜,给他俩做示范说:“左手握住萝卜,用拇指和小拇指固定住,中间三个手指头要弯曲,刀面贴着中指的第一个关节往下切。刀不能抬得太高,要直着往下切,这样才不会切到手指头。眼睛要看刀的内侧而不是看刀的外侧,这样就会注意调整我们握萝卜的手了。”

衣庚锦模仿苟班长的样子“唰唰”地切了起来,瞬间菜墩上便留下一排细粉般的萝卜丝。

苟班长鼓励何久先要沉下心来,虚心向衣庚锦学习。

何久先开始从基本功练起,横刀、斜刀、花刀,文火、武火、中火……他觉得“大老炊”的生活有滋味、有趣味了,虽然锅碗瓢盆比不上潜艇上的精密仪器复杂,但是要熟练操作也要付出辛勤的汗水。从此,他的生活变了样:水龙头流淌出欢乐的心情,锅碗瓢盆奏响火红的青春,柴米油盐洋溢出“大老炊”的欣喜,色、香、味的交融成了永远的主题。每当学会一款新菜,他就觉得欣然自喜。每逢听衣庚锦说一句“好吃”,他就觉得那是在表扬自己。

三个月后,何久先结束了帮厨生活,还受到了艇党支部的嘉奖。

春节过后,苟班长退伍了,带了几桶豆油、猪大油,还有几袋大米和白面。临行前,衣庚锦和何久先特地买来红皮日记本和钢笔送他做纪念。

苟班长郑重地向他们传授烹饪秘诀:“你俩记住了,菜品如人品,做菜要从刀练起,做人要从心开始。”

衣庚锦回答说:“老班长,您放心吧,我俩一定修炼好人品,当一个好潜艇兵。”

初上码头

我爱这蓝色的海洋,祖国的海疆壮丽宽广。

我爱海岸耸立的山峰,俯瞰着海面像哨兵一样。

嫣红的太阳像被压瘪的气球,在海平面悠悠地弹了弹,猛地跃出海面,给东坪港洒下了一片霞光。嘹亮的歌声为军港唱响了优美的晨曲。

出操号响后,水兵们喊着“一、二、三……”跑向了大操场,出队列、玩旋梯、走浪桥、练旗语……一派演兵景象。

衣庚锦和新战友一起,跟随着水手长周尚兵第一次来到了码头。迎着和煦的海风,新艇员们笔直地列队站在三号码头的引桥上,听周水手长介绍军港的地理风貌。

周尚兵1969年入伍,入伍时刚满十七岁,提升为水手长才两个多月。他穿了一身灰色干部服,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俊气。

站在码头上,周水手长指着远处的山峰向新兵们介绍说,据县志记载,宣统元年(1909年)清廷就计划辟东坪港为军港,后因辛亥革命爆发而搁浅了。1916年8月,孙中山先生亲临这里视察,称其为“东方不老港”,还拟在此筹建海军学校。1954年5月,朱德同志还到这里视察过……

东坪港是被海拔三百多米高、起伏叠翠的山峦环抱的一个马蹄形港湾,具备完整的驻泊体系。这里是天然良港,水域面积近两平方公里,水深十多米,清澈透底。湾内底深水碧,常年不冻。任凭北风劲吹、浪涛汹涌,港内仍水平如镜,所以渔民又称这里为“太平湾”。不过,偶遇西南大风时,港外浪头高达五米。渔民有句顺口溜说:“东坪港,浪打浪,港内港外一个样。”

东坪港港口面向南,约有十多链宽,两坝遥遥对峙,犹如两条玉龙卧在港口,护卫着舰艇的进出,抵御着浪潮的冲击。东坝的尽头耸立着一块六米多高的礁石,挺立在浪花丛中,远远望去宛如一只褐色的巨兔蹲在水道口,大有“铁门一关,万夫莫开”之势,渔民称这里是“关门嘴”。

周水手长继续介绍说,1969年初春,东坪港开始建设潜艇基地,装备设施还比较落后,用一句顺口溜来概括就是:“吃水基本靠沟,用电基本靠油,通信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这充分反映出在建港之初潜艇兵艰苦奋斗精神与革命乐观主义相结合的高尚情操。

当走近浮桥时,周水手长指着停靠在码头上的一艘舷号为“56-110”的潜艇神秘而骄傲地说:“新战友们,这是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视察过的战艇,也是中国建造的第一艘03型潜艇。我们永远不会忘记1956年1月10日这天,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第一次视察人民海军潜艇。”

听到此处,衣庚锦不由得挺直了身板,肃然起敬,向这艘光荣的战艇投出羡慕的目光,好像毛主席已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周水手长又崇敬地说:“1969年1月10日,在纪念毛主席视察潜艇十三周年之际,海军特授予这艘艇‘56-110’的荣誉舷号,这是海军迄今唯一被授予荣誉舷号的潜艇。这些年支队新兵上艇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到这里走红色路线,到毛主席当年视察过的潜艇的甲板上走一圈,这是无上的光荣。”

衣庚锦与新艇员迅速站成了一排,先是庄严地向这艘光荣的潜艇敬礼,然后又上了潜艇甲板,沿着红色路线走了一圈。

在四号码头,浮桥左侧停泊着两艘破旧的苏联“秀克”级潜艇。看到艇上还有两门火炮,电工兵刘百顺觉得很稀奇。

周水手长解释说:“这两门火炮啊,前甲板的是一百炮,舰桥上的是四五炮。”

刘百顺跑到了炮位上,抚摸着杯口粗的炮管,又摆了一个站姿说:“要是能在火炮前照张相片,寄回家让俺奶奶看看,那该是多么神气啊。”

衣庚锦低声提醒:“百顺,潜艇火炮是保密的,不允许照相啊。”

刘百顺吐了两下舌头,意思是说他懂了。

浮桥右侧还停泊了两艘“斯大林”级M型潜艇,看上去比“秀克”级潜艇大一些。外舷的灰漆已变成了锈色,甲板上锈迹斑斑,导水孔溢出了一道道锈水。

周水手长带领大家走到了M型潜艇舷旁,与值更的老兵商量说:“这几个新艇员,想上甲板看一看。”

经请示艇值更人员后,老兵允许他们到甲板上参观。衣庚锦先走到前甲板,从一舱升降口往下望去,下面黑咕隆咚的挺怵人。值更的老兵学着电影《地道战》台词大声说:“要说这地道嘛,那不含糊,这就是啊。但是未经批准,你们不能下去的。”

看到新艇员们哈哈大笑,值更的老兵更加热情,又兴致勃勃地介绍说:“这是舰桥,那是三舱升降口、水上厕所、失事浮标……”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管路,上下都有陡直的铁梯,新艇员们看得眼花缭乱,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衣庚锦向周尚兵打探说:“水手长,这艘潜艇打过仗没有?”

周水手长回答说:“1950年时,毛主席亲自给斯大林同志发电报,希望苏联在中国海军潜艇艇员的训练上给予援助。苏军先是为我国提供了那两艘‘秀克’级潜艇,1954年又援助了这两艘M型潜艇。它们都是1948年后下水的,那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了,哪里可能参加过什么战斗呢?”

衣庚锦又好奇地问:“周水手长,怎么没见到咱们的191潜艇呢?”

萧雨笛和几个新艇员也异口同声地问:“是啊,我们潜艇在哪儿啊?”

周水手长笑呵呵地说:“咱们191潜艇啊,是我国自行研制的一艘033型潜艇,现已在上海江南造船厂下水了。”

“噢——”衣庚锦和新艇员们一起欢呼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