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子 将军回乡
海军中将单若冰参军离乡已有四十个春秋了，这次受命回到大连，是为筹备我国第一艘航空母舰入列仪式。
想到今天下午没有什么活动安排，向秘书做了交代后，单将军换上一件便服，将短袖白衬衣的下摆扎在了裤腰内，又揣上军官证，走出海军招待所，向不远处的潜艇展览馆奔去了。
这是全国首个潜艇军事文化展览馆，坐落在军港的东岸，是省、市爱国主义和国防教育基地。单将军大老远就望见一艘033型潜艇横卧在圆形坞内，舰桥上的“蓝鲸”舷号分外醒目，游客们正排着队鱼贯入舱参观。
单将军对这艘潜艇富有感情，他从入伍时就在艇上当鱼雷兵，后来被提升为鱼雷军士长、鱼导部门长、副长，一直干到了艇长。他还有一个非来不可的缘由——馆长萧雨笛是他同年入伍的老战友。
单若冰走近潜艇展览馆的入口处，问一名胖保安：“你们馆长在吗？”
胖保安约莫三十来岁，头扣一顶红色贝雷帽，两肩扛着类似军衔的肩章，不宽的腰带把肚皮勒出了一圈赘肉。听了来人的问话后，他轻蔑地说：“老爷子，找我们馆长啊，你有证吗？”
单将军比胖保安年长三十来岁，一张典型的国字脸，额头方广，两眼炯炯有神，面部表情十分严肃。他心里嘀咕着：“小保安居然称我为老爷子，我有那么老吗？”不过他没有计较，觉得没有必要与一个保安人员较真儿，于是便从衬衣兜掏出了红塑料皮的军官证。
胖保安接过军官证，打开一看，照片上的人穿着白色海军服，左胸前挂了六排蓝黄相间的资历章，再望一眼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惊奇地念道：“姓名：单若冰。性别：男。职务……”
“嗨，司令，海军中将？”胖保安合上军官证，指着自己的肩章嘲笑般地说，“瞧，我这肩上一边还扛了仨豆呢，属于上将级别了吧？”
单将军笑了笑，不由得想起了曾听说过的一个笑话。有支新兵队外出拉练，一个新兵看见路边有个穿制服的人，双肩扛了六颗星，便心中一惊道：“嗬，六颗星？”于是，新兵“啪”的一个军礼，以示敬意。班长见状就是一顿训：“你敬个屁礼，那是个保安啊。”真滑稽，这种事今天竟让自己也碰上了。
胖保安一边打量着单将军，一边拿起军官证在另一只手掌上不停地拍打着，傲慢地说：“老爷子啊，俺真让你磕（耍）了，你都这么个岁数了，还拿着军官证蒙俺哪。”
“你跟谁那么说话啊？！”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声训斥。
胖保安似耗子见到了猫，闻声转过身，肚皮向前一腆，急忙抬起右手敬礼道：“馆长好！”
单将军抬头一看，来人正是萧雨笛，当年英姿潇洒的小伙子，现已显出老态，眼袋下垂，肚皮微微隆起，只是那后梳的背头仍倍儿亮。
单将军上前一步，在萧雨笛的前胸轻轻捶了几拳，风趣地说：“‘小哩格儿楞’啊，没想到见你一面还这么难啊！”
“小哩格儿楞”是萧雨笛在部队时的绰号，好几年没人这样称呼了，今天听起来还是那么亲切，他挺起了胸脯，尽情享受着老战友的拳拳之情。
萧雨笛细心地打量单将军，大半辈子的潜艇生涯，将这位老战友的鬓角染上了霜。不过，虽然已年近六旬，他的额、鼻、颊、腮、下颌仍端正大方，边缘又收得紧，没有一丝赘肉，俨然一身将军风骨。
萧雨笛又上前拥抱着单将军，不停地念叨：“若冰啊，我的老战友，想死我了。”
在萧雨笛的陪同下，单将军走进了潜艇展览馆。
这是我国自行研制的033型潜艇，将军见到它就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他俩对已退役的这艘潜艇是太熟悉了，可以说，他们的青春年华是与潜艇同呼吸、共命运的。
为了便于参观者进出，潜艇艏部和艉部各凿开了一道长方形的舷外门。单将军进入艏舱，看到左右两排六个鱼雷发射管静静地卧在那儿，仍然是那样锃光瓦亮，便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它们。发射管盖上的麦穗与齿轮图案红、蓝、黄三色相衬，清晰悦目。这是将军上艇后的第一个战位，他就是从这里起步走向大海、挺进深蓝的。
进入二舱时，游客们刚刚离去，单将军看到左舷多能桌的上方挂着一块块横匾，匾上分别镶裱有中央和军委首长视察本艇的图片，其中有1954年7月陈毅同志所写的《潜艇上留题》：
人口六万万，立国太平洋。
面对侵略者，必须有海防。
水上多舰艇，空中能飞航。
海底深千尺，潜水亦所长。
件件皆掌握，样样是内行。
严整陆海空，捍卫我边疆。
和平可确保，建设日辉煌。
战贩如伸手，必定遭灭亡。
大哉新中国，指日富且强。
在横匾对面的隔板上，是033型潜艇的发展史，陈列着新旧不一的一排镜框，镶有历届艇长和政委的照片，还有参加重大军演所获得的奖杯、奖章和奖旗的照片。单将军是第三任艇长，他的照片与政委衣庚锦的并列在一起。
右舷的艇长室、政委室、机电长室基本保持着原样。艇长室的舷壁上镶着一张大照片，背景是挂满彩旗的191潜艇，六名风华正茂的水兵肩并肩地站在潜艇前。单将军清楚地记着，这是1974年5月1日海军恢复水兵服时自己与五个同乡战友的合影。
面对着这张已经褪色的黑白照片，单将军不由得弓腰进门伸出右手食指，从左至右点着照片上的人物：“衣庚锦、刘百顺、何久先、谭彦多，这是你萧雨笛、我单若冰啊，哈哈……想当年咱们还都是小帅哥嘛。”转而，他又满怀想念地说：“庚锦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萧雨笛兴奋地说：“好着呢，庚锦现在是鹤龙岗公墓董事长呢。”
重温老战友的名字，单将军和萧雨笛的思绪不由得穿越时空，脑海中泛起了往事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