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攀登:无脚登山家夏伯渝的珠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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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克两道天然屏障:北坳、大风口

根据4月底会出现好天气周期的预测,我们这支突击队在队长邬宗岳同志的带领下,于4月24日再一次出发,突击顶峰。经过三天的攀登,我们很快到达了北坳。

这次通过北坳感觉从容多了,没有之前那么紧张,即便是爬冰裂缝上的梯子时也不觉得那么危险可怕了。

从北坳往上就到了海拔7450米的大风口,这也是攀登珠峰途中的一大难关。其南面是珠穆朗玛峰的主峰,北面是北峰,两峰之间形成一个鞍谷。风一刮到这里速度就会增大,比大本营的风速至少要大出两个级别。

当我们到大风口时,强大的高空风席卷着雪粒,刮得天昏地暗,猛烈地袭击着我们。

我们向大本营报告遇到暴风雪,什么也看不见。但从大本营传来的消息是,从望远镜中观察到,珠峰晴空万里,根本没有下雪,只是大风口处,风暴把山坡上的积雪都吹起来了,不见天日。

3个小时我们才前进了100米

大风刮得我们无法前进,连腰都直不起来。我们从早上9点到中午12点,连续攀爬了3个小时,才前进了100米左右。

当时气温在零下30摄氏度左右,体感温度更低,大风使得体温下降很快。体温低,血液循环就差,很多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冻伤。我身后一个队员的两个鼻孔冻出了两个冰柱。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冻伤,队长邬宗岳决定下撤。就这样,这一次突击行动因为天气预报的失准再一次失败了。

我们下撤到海拔6500米的营地休整时,我问邬队长:“我们都登到那么高了,为什么还要下撤?”邬队长说:“这个高度离顶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更艰难的地段要攀登,在这个高度耽误的时间太长就会有更多人冻伤,也会消耗过多体力,那代价就太大了。如果是在8600米,可能就会不一样,需要全方位慎重分析,权衡利弊,哪怕冒一点风险也是值得的,毕竟8600米离顶峰就只差200多米了。”

登山本身就是一种探险活动,伴随诸多不可预测的困难和风险,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伤亡。登山者随时都可能遭遇意想不到的险情,万幸者与之擦肩而过,而不幸者就可能因冻伤而致残,甚至失去生命。

每年都有登山者为他们喜爱的登山事业付出沉痛的代价,甚至宝贵的生命,他们为登山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我们在海拔6500米的高山营地休整了一天,接到命令说5月2日到6日会出现一个好的天气周期。我们宁肯冒风险,也不愿意错失一次机会,因为一年中适合攀登珠峰的好天气周期可能只有一次,一旦错过,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于是,我们匆匆忙忙地上路了。出发前,政委王富洲来为我们送行,并检查了我拴在腰间保护安全的铁锁是否锁好。

突击的次数多了,也有了经验。风大我们就休息避风,风小我们就前进,不能强行在恶劣的天气里攀登。就这样,我们冒着七八级的大风到达了8200米的高度,并建立营地。

我们这个结组原本是四个汉族人,其中一人在到达8200米营地后,因为高原反应较严重,大脑产生了幻觉。他说前面有一座庙,并向山崖走去,多亏一个教练发现并及时拉住他,才避免了一场不幸事件的发生。这个队员无法继续攀登,被护送下山,我们这个结组剩下三个人,包括邬宗岳队长。

珠峰一般都是上午的天气比较好,风也比较小,所以我们在凌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从8200米出发了。我们这个结组,邬宗岳走在后面,我走在中间。

当我们走到海拔8400米左右时,我感到结组绳有牵拉的感觉,知道这表示邬宗岳走不动了需要休息,就停下来等他。可绳子还在不停牵动,我回头一看,见邬宗岳用手招呼我过去。

他由于高原反应严重,说不出话来。我来到他身边,把耳朵贴近他嘴边,只听见他用沙哑而微弱的声音说:“和大本营联系的时间快到了,你把这个报话机给仁青平措(仁青平措是当时的突击队副队长)送去,让他和大本营联系。”

我说:“放心吧,队长,我一定送到。我这有瓶氧气,您先吸点氧休息休息。”我边说边取下我背的氧气瓶,给他戴上氧气面罩让他吸氧,然后打开结组绳,装好报话机,自己一个人去追赶前面的副队长了。

这是我与邬宗岳队长此次登山的最后一面,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诀。

我们这个结组的邬宗岳高原反应比较严重,还有两个结组各有一名女队员也出现较重的高原反应,所以我们这三个结组走得比较慢,落在了后面。副队长带领的另外两个结组已经看不见了。

副队长仁青平措

打开结组绳后,我独自沿着山脊向上攀登。前几次攀登,我都是踏着前面人的脚印走,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山脊上本来就没有路,更没有路标,这段山坡又没什么雪,无法留住别人的脚印。我本应该沿着山脊向上走,但走着走着,就沿着山坡横切过去了。因为根本没有路,所以只要能下脚的地方就踩着往前走。到后来,越走越困难,面前几乎没有可下脚的地方。

回头看,不但看不见后面的结组,也看不见我走过的痕迹,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向上看,原本可以看见的峰顶也不见了,我的上方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壁。向下看,我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作万丈深渊。乌云在我脚下翻滚,无数冰裂缝仿佛张着大嘴要把我一口吞没。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好像要炸开一样,一瞬间头晕目眩,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两腿发软直打哆嗦,差一点儿摔下悬崖。

我立刻紧闭双眼,张开双臂趴在岩石壁上,一动也不敢动,恐惧和死亡笼罩着我。幸亏当时风还不是很大,不然我肯定会被吹进这“鬼门关”。

前进无门、后退无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被悬在空中。绝望使我胆战心惊,脑子里都是我这下可算完了,死定了,而且还是死无葬身之地等极为悲惨恐怖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慢慢从慌乱恐惧中冷静下来,我才感觉到,我现在还活着,并没有死,为什么老想着死呢?我应该想办法摆脱目前的困境,活下去。我清楚地意识到,我肯定是走错了方向,后面的人不可能经过这里,我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没人能帮助我,要想活命,只能靠自救。

我不能老趴在这里,时间一长,即便不摔下去葬身万丈深渊,也会被冻死,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可是我没有任何可用于保护的器械和装备,怎么办?

原路返回不可能,背着一个大包我连转身都很困难,一旦失去重心,后果不堪设想,何况身后也无下脚的地方可退。向上爬更不可能,上面是光秃秃的石壁,一点儿可支撑的地方都没有。我更不敢再往下看,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竟然走到了如此绝境。

想摆脱目前的境地谈何容易,但我决不能放弃。突然,我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岩石裂缝,只要我能抓到那条裂缝,脚就有了支撑点,也就有了希望。

强烈的求生欲望生成了一股力量,我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挪到那条裂缝前。没想到那条裂缝比较深比较宽,即便我戴着鸭绒手套,手也能抠住裂缝,高山靴也刚好能蹬在裂缝上。就这样,我寻找着每一个更好的支点,一点点地向上蠕动……

在爬上岩石壁的一瞬间,我看见一条比较宽的山脊。有可以下脚的地方了,死不了了,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说不出来的激动,冲击着我的全身。我真想呐喊,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还活着,我从阎王爷的掌心逃了出来。我好像刚从噩梦中醒来一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浑身无力、四肢酸软,一下子瘫倒在山脊上。

与死神擦肩而过!我回想刚才的经历真是后怕,哪怕有一丝犹豫,可能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为自己在危难关头的冷静、沉着、自强和绝不放弃的精神感到欣慰。

同时,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在危难时刻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惊慌失措只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冷静思考脱离困境的方法才是最重要的,关键时刻只有自强自立才能自救。

这时,我突然看见前方远处就是仁青平措副队长带领的两个结组。经历了刚才的惊险,看见队友我非常激动,顿时有了力气,马上爬起来去追赶他们。此时,我们离海拔8600米的建营地点已经不远了。

后来回想起来,仁青平措带领的结组一直是沿着山脊向上攀登的,而我沿着山坡横切过去,失去了方向,幸好来了一个90度掉头向上,这才回到正确的攀登路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