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扎林场的一天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在白扎林场的狭长山谷里,溪水跳跃着奔向远方。山顶薄雾轻绕,绿油油的云杉、圆柏将山体罩得异常密实,只隐约可见几处灰红山岩。白马鸡站在树上晃悠,如同树身缀着一朵纯洁的大白花。高原山鹑于林间穿行,它们和山岩上辈子一定是亲密兄弟,永远穿着同色系的衣裳。树林至河谷一带,遍地是鼠尾草、翠雀、柳兰等成串的紫色小花。这些高贵的紫花挂着亮晶晶的露珠,发出钻石般夺目的光芒,给河谷披上了一件缀满紫色宝石的华丽外衣。
一只喜鹊站上云杉的顶端,喳喳喳,朝着山谷喊了几嗓子,就像山谷里打烂了几个砂锅。云杉树后的岩壁上有一个极不显眼的小洞,洞边蕨类植物和苔藓丛生,一只白眉朱雀哼着小调在洞边漫步。青藏白腰雨燕在洞前上下穿梭,一缕轻云从岩壁前穿过,一对岩鸽的脑袋在洞口张望,它们站在洞口伸了个懒腰,一边和雨燕打招呼,一边从洞里钻出来。它们绕着岩壁飞了一圈后,便沿溪水朝南飞去。岩鸽洞山顶有一处马蹄形突出的岩壁,左右各有一大块草地,一小群马鹿从云杉林里分散出来,在那块乐园里不紧不慢地啃草。有两只马鹿顶着高高的角,像是顶着一大捆云杉枝条的柴垛。
图31 高原山鹑
喜鹊清完了喉咙,朝山顶飞去,一只小嘴乌鸦跳上了喜鹊停过的枝头,继续喜鹊的歌唱事业。不过,它的歌声稍显婉转,不再像打烂了砂锅,而像敲一面破锣。破锣虽响,也响不过电钻。很快,破锣声就淹没在电钻声中。溪边出现一群工人,电钻就像他们手执的鞭炮,在溪边不停地噼噼啪啪,不知为谁而鸣。在这海拔4000米之上,有溪流,有草地,有鲜花,有森林,有森林歌唱家,已是一个奇迹。而电钻,显然是这里更大的奇迹。溪岸一侧还有几顶破帐篷,几幢木制旧房子,一个石墙木顶结构的崭新藏式新民居建筑群,还有更多的钢筋混凝土基础。可以看出,一个高规格、高规划、国际化的度假基地即将在此安家落户。岩鸽站到了藏式新民居的屋檐上,成了度假基地的第一批游客。溪流对岸,尚有另一条大溪从山上奔腾而下,汇入此主溪。但是公路将它们交汇的通道拦腰截断了,只留一根皮管供它们交流。显然溪流不满意这样的做法,擅自从山上跳下,横穿公路而过,在公路上流连,在那儿布置了一个小瀑布,不时有白喉红尾鸲来瀑布前参观。
山上的大溪被两岸密生的灌木掩盖,要找到溪水的身影是十分困难的事。明明它就在你脚下欢歌笑语,却只有灌木中的常驻客才知道溪流在哪儿转弯,在哪儿有多深,在哪儿有几块岩石,在哪几块岩石下有小鱼洄游。
大溪边一丛怪柳下,出现了一个跳动的棕色身影,那是一只棕草鹛,全身羽毛零乱,湿漉漉的。它跳到草地上,沉思了一会儿,屁股摆了几摆,像是打算做点什么。而电钻却不合时宜地怪叫了一声,吓了它一跳。它朝电钻横了个白眼,恨恨地在草丛里踩了两脚后,摆着屁股又钻回了怪柳林。
山顶传来另一阵破锣声,乌鸦被同伴喊去共进早餐。主溪水位开始上涨,整个山谷里只有它的咆哮声,连电钻的怪叫都被淹没,棕草鹛猫着腰又从怪柳树下跳出来。确认周围安全后,它回头招呼一声,怪柳树下又喜滋滋地跳出一只棕草鹛,它们一前一后在草地上齐步跳。
怪柳丛中密布怪石,川西鼠兔把家安在了其中一块大怪石底部。当太阳挂上半山腰,灌丛上的露珠快掉光时,鼠兔便摸着胡须出了门。它扯了几把青草嚼了嚼,觉得味道很一般,便钻到河坑下的一个小石洞里。从石洞口那些光溜溜的印记可以看出,它是经常光顾这里的,这是它的第二套房。它在那里摸索了好一会儿,好像也没找到满意的。它抽着鼻子掉转了头,继续往河坑下走。它走到了河中央,那里有一大堆碎石,碎石边尚有几缕紫菀正盛开。溪水从碎石底下穿过,有几条小鱼儿排着队在碎石边晒太阳,还有几条在碎石缝里睡觉。它站在碎石上,与晒太阳的小鱼打招呼,又搅醒了睡觉的小鱼的美梦,还和紫菀行了吻手礼,然后往河对岸瞅了几眼,觉得对岸的灌丛更浓更密,兴许可以找到更美味的食物。它的一只脚已迈过去,第二只脚已抬到半空,忽然山谷顶部传来一声尖叫。它吓得掉头就跑,立马藏到了第二套房里。
跪在草地上的三只棕草鹛也听到了那声尖叫,全都跳了起来,紧靠在一起,扯长了脖子颤抖着仰望山谷,一个巨大的黑影掠过岩壁顶端。
不久,山谷复归平静,川西鼠兔又抽着鼻子出来了。它跳上碎石堆,再爬上一块大石,在大石上转了三个圈,计划着要如何蹦下去,只要蹦下这块大石,它就可以到灌丛了。它还在摸着胡须思索,山谷顶部又传来一声更长的尖叫。它没有跳,直接从大石上滚下来了,滚到了灌丛,摸着胸脯直喘气。一只香鼬从那块大石下急急忙忙钻出,它想跳到河对岸,结果“扑通”掉到了河里,只好朝着河岸死命游去。
还在草地上扯长脖子观望的三只棕草鹛,此刻都缩起脖子扯长双腿像一阵风似的刮到了河坑下的灌丛。在它们身后,还有三只棕草鹛就像大风扬起的沙粒,一转眼也都滚到了灌丛底下。
白眉朱雀跃上了云杉的顶端,哼起了悠扬的小调。
云杉脚下的草地热闹非凡,喜鹊回来了,小嘴乌鸦也回来了,集成了一个七八只鸟的小团队。“我的”“我的”,砂锅和破锣一齐敲响,每只鸟嘴里都有一小块肉。在它们脚下,有一只鸟被扯得七零八落,只剩一堆灰色的羽毛。它们的联手行动再一次宣告成功,又一次从别的鸟嘴里抢到了一份胜利果实。
太阳西斜,电钻停止了怪叫,河水在山谷中继续咆哮向前。草地上的鲜花开始忙着往身上镶钻石,白马鸡和高原山鹑交换了最后一次晚唱的曲目。马鹿开始排队晚归,那顶着高高柴垛的,有一个的边角塌了。砂锅和破锣被云杉收回,棕草鹛全都跳上了怪柳,鼾声渐起。川西鼠兔和香鼬站在碎石上开始碎碎念,它们在为即将到来的暗夜行动祈祷。
岩壁上,只剩一只岩鸽孤零零的背影,它在小洞前不断地徘徊。青藏白腰雨燕在岩壁上方站成一排,默默地注视着岩鸽。
一个巨大的黑影再次掠过岩壁顶端。
图32 棕草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