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精灵——藏鹀与岩羊
扎曲河穿越囊谦县城,我们住在河边的一栋宾馆里。
宾馆后院烧垃圾的气味让人有点不爽。在青藏高原,有很多让人惊奇的事物。而这里再一次让我大吃一惊,并且确信,在制造垃圾和废弃物的能力上,任何物种都无法与人类这个高等动物比。饭总解释说垃圾不烧不行,不然就只能丢到扎曲河里,或者运到山上填埋。无论怎样,都是对水源的极大污染。烧可能还是最环保的做法。
宾馆不远处有座白塔。饭总说,雪豹有时候会到白塔那里溜达,有藏族同胞用手机拍到过。于是,晚上我就警觉地倾听,希望能听到狗叫,有狗叫就有可能是雪豹来了。结果,一晚上狗都没吭一声,我想它们是被美妙的歌声吸引去了。
起床后,我发现这是个漆黑的黎明,天空既无月色也没有雪花飘。刚上路就有夜鹰在车灯前一闪而过。
车子摇摇晃晃地前进。有青稞地模模糊糊晃过,有泥泞沙粒裹在车轮上的扑扑声,有雨点砸在车窗上的沙沙声,还有风穿过峡谷的呼呼声,我们就这样穿过田地、盐田、树丛、岩石、山丘、峡谷,车子不停地左拐右拐,海拔一点一点地升高。忽然,前方一片光明,我们到了峡谷顶端。
四面是峭壁,就像树木一样成群结队地矗立着,被深邃而险峻的峡谷隔离开来。西南面的峭壁笼罩在烟雨中,雾从山间穿过,将峭壁连成一大片,看起来像是一面由灰色的岩石砌成的倾斜的墙。墙上到处刻有用藏文涂的五色的画,恰似一座巨大的佛学院。佛学院脚下有低缓的山坡,坡上有草,草地上插着风马旗,在风雨中猎猎作响。草地鲜花满坡,有矮墩墩的蓼属植物仰着一张一张馒头似的脸蛋,笑吟吟地在山坡上打滚。在低处的岩石缝隙中,还有几丛银露梅羞答答地探出头来,细长的红色茎秆和银白的精致脸庞如少女似的摇曳多姿。甘青铁线莲紧挨路边,高高矗立的黄花为草地植物压阵,低垂的脸庞像倒挂的铃铛,铃铛睡着了,上面挂着一串串雨珠。有一只藏冒雨在花丛中漫步,一会儿拍拍蓼花的圆脸,和它说几句俏皮话;一会儿又去捏捏银露梅的腰,赞美它的身材;对于铁线莲的铃铛,更是充满了好奇,跑过去摇了几把,结果摇醒了一树的铃铛。每种花儿都因得到它的青睐而更眉飞色舞,都争先恐后地和它交谈,仿佛它是囊谦山上的贾宝玉。然而,“宝玉”一脚踩到一个牦牛脚印里后,就爱上了那个烂泥潭。它围着泥潭转圈圈,觉得那个硕大的脚印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建筑、最安全的建筑,是风雨无忧的爱情港湾。它站在脚印边上开始由衷地唱起赞歌。如果牦牛知道有这样一个帅哥曾为它的脚印唱过赞歌,一定会深感骄傲和自豪。
图29 藏
东北面的峭壁上,云雾正在消散,变得愈来愈薄。太阳挂在一座巨大铁塔的顶角上,像是给那金属巨人戴上了一顶小红帽,小红帽照亮了峭壁的一角。峭壁中间有一大片草地,有一群20只左右的公岩羊在那儿慢悠悠地移动,和周围岩石的颜色、形态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它们是一堆吃草的岩石。那片草地在整个山谷中看来是最整齐和最漂亮的,这要感谢岩壁的陡峭,家羊望着那片峭壁无可奈何,脚踏实地的牦牛也只能“望岩兴叹”。除了一只金雕可以站在岬角上吹吹风外,几乎没有什么动物可以上到那里。金雕守着岩羊,一直在寻找机会下手,在岬角上吹点冷风相比岩羊肉的肥美,实在不算什么。但是,岩羊有一个足智多谋而又勇敢的好朋友——小嘴乌鸦,它们总是让金雕的美食行动落空。现在,有两只乌鸦过来串门,它们发现了金雕,不由分说,怒气冲冲地冲过去,挥翅就砸,金雕被砸得头脑发晕,但是始终围着峭壁转圈圈。乌鸦哪肯放手,一前一后将金雕夹在中间,想将它逼出这一带峭壁。金雕怕过谁?它将翅膀一拉,冲向蓝天。乌鸦一声呼哨,紧跟而上,其中一只突然骑到了金雕头上,扯下了一大撮毛。金雕一声怪叫冲出了包围圈,再也没回头。有好友相助,岩羊在那片草地安心地享受着盛宴,像快乐的流浪汉似的欣赏群山的美丽,品味着最甘甜鲜美的青草。
我们也像流浪汉似的在山里游荡了一整天,喝着雪水啃着干粮,有两个喇嘛骑摩托车穿过山谷看到我们时,对我们充满好奇。“扎西德勒”他们停下摩托车请求看我的相机,问像素有多少,能看多远。“扎西德勒”我一边把相机递给他们,一边对他们问出如此专业的问题深感震惊。我指着对面峭壁说,岩羊。他们一边端着相机看,一边兴奋得手舞足蹈说,啊,岩羊,20只,真漂亮。然后又说“扎西德勒”,把相机还给了我。我接过一看,相机开关还关着咧。
当黄昏来临时,我们告别山谷,在山谷出口路边的灌丛,恰巧又碰到一群岩羊,它们可能是跑到谷底的溪边喝完水,正在回峭壁的路上。出口异常狭窄,只能容一辆车勉强通过。两边是垂直的峭壁,抬头不见天,真是插翅难逃。羊群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很快便排成一条长队,开始了井然有序的大逃亡。
先是一只羊从从容容地往左上方爬,那应该是它们的头羊。它爬到一块稍微平整的岩石上便站定,回头看我们一眼,好像觉得我们拿的相机不是要取它们性命的武器,便闪到一边,让开一条道,镇静地指挥。接着四五只母羊轮番爬上这块岩石,都用讪讪的目光瞥我们一眼后,继续往左上方的峭壁爬去。在峭壁顶端有一丛侧柏,岩羊排着队,一只一只穿过那里,它们一边穿行一边左顾右盼,交头接耳,对危险接近眼前好像毫不在意。母羊屁股后边夹着一群小羊,我开始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最初逃亡的机会不让给小羊而是母羊。后来才想清楚,夹在中间的位置可能才是最安全的。小羊的个头大小不一,有的角已长得和耳朵差不多高,看上去像头上插着两根小笋子。还有的角才钻出来一点点,就像两朵小蘑菇似的趴在耳朵旁。小羊跟在母羊背后爬,虽然个子小,爬起来却一点也不比母羊逊色。它们站在岩石上不停地回望我们,眼神里写满了温柔、善良,还有疑问。
这个时候,是最能体现男子汉气概的大好时机。所有公岩羊都自觉站在队伍的末尾。最后一只小羊消失在侧柏丛后,第一只公羊才跳上那块平整的岩石。它们的角粗壮而结实,像两把藏刀插在头侧,尖角微弯,打磨得十分锋利,连风路过都要对它点头弯腰,真是威风凛凛。四肢前侧一律有一条明显的黑纹,让它们个个看上去都像穿着黑皮裤的圣斗士。当大部分公羊都排着队跟着大部队往左爬时,有一只公羊往右侧的岩壁跳去,在那里,那个杰出的登山家给我们展示了它极其高超的攀岩技术。
说实话,那块岩壁望上去都令人头晕目眩,它却毫不费力地跳了过去。不,我觉得应该说是它张开四蹄飞过去的。只是那块岩壁实在太过陡峭,它跳过去后,四脚不能落到一个平面,整个身子像块破布似的斜挂在岩壁上。然而,它的蹄子却像装了“吸岩石”,牢牢抓稳了脚下的每一块岩石。它往岩下望了一眼,将四脚收拢,身子半蹲,紧紧贴在岩壁上,将整个身子转换了一个方向,然后纵身一跃,整个身子腾空飘了起来,它飘到了另一处岩壁。就这样,反复上下纵跳三次,终于跃上了右侧的山顶。
图30 岩羊
我这才发现,右边的峭壁顶上还有一株古老的侧柏,侧柏下,站着六七只岩羊,其中还有三只小羊,它们一齐回头看夕阳。可能在最初逃亡时,它们即兵分两路:一路往左,一路往右。夕阳映在峭壁上,将整个峭壁都染成了一片壮观的玫瑰红。夕阳也映在岩羊身上,它们美丽的犄角融入侧柏浓密的细叶间,渐渐模糊,像电影结局的谢幕,整个峭壁空无一物,只留下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