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可见这痴病，古今皆同啊！
探春闻诗突然呛了茶。
宝钗忙替她拍背，肩头却不住颤动。
黛玉死命攥紧手心的帕子，嘴角不住上扬。
王熙凤和尤氏并胡氏掩嘴吃吃地笑。
宝玉此时只想起身离开，孰料却被蓉侄儿硬拽着不让他离座。
湘云早笑倒在陆商肩膀上：“这唐伯虎当真…当真…”
话未说完又笑作一团。
陆商不动声色地扶稳湘云，起身踱步到宝玉身侧，晃着胭脂盒道：“最绝的是，华府老爷发现此事，气得要杖责唐伯虎。”
“你们猜他怎的辩解？”
不等众人回答，他突然模仿宝玉的神态：“'老爷明鉴！我这是为研究胭脂质地，方才亲口尝之，绝非孟浪之举啊！'”
东厢房瞬间炸开笑声。
里头的袭人和外间的金钏儿，或者说，凡是被宝二爷讨要过胭脂吃的丫鬟，均是羞红了一张脸，慌乱地垂下娇艳欲滴的脸颊。
三春笑得钗环乱颤。
黛玉忽指着宝玉道：“快听听！这可不就是你的腔调！”
宝玉羞得甩开蓉侄儿的手，恼得他把自个儿的脸埋进袖子。
却听陆商话锋一转：“后来秋香得知真相，反倒觉得此人呆得有趣。”
宝玉霎时又抬头，痴痴地望向叔祖老爷。
这天杀的陆咬铁，总是一惊一乍的，偏不能一口气说完？
“某日，秋得故意将胭脂抹得艳极，对唐伯虎说：'你若能说出这胭脂里几味材料，我便允你一事。'”
“那唐伯虎便提了句：‘若我尝出来，秋香姑娘可否赏在下一个笑靥？’”
说到这里，陆商忽然从案上拈起块芙蓉糕，“唐伯虎见对方含笑应下，当场咬下半块胭脂，闭目细品道：'玫瑰、蜂蜡、珍珠粉……还有姑娘昨夜喝的桂花蜜水！'”
“秋香默不作声，半晌却展颜一笑，含羞问了句：‘甜吗？’”
湘云拍案叫绝：“他竟真尝出来了？”
诸钗满目震惊，王熙凤瞪圆眼珠子，拍腿喝彩。
“商大哥，你快说，那胭脂甜不甜？”惜春好奇催促。
陆商瞥了眼贾宝玉，笑道，“那呆子满嘴红糊糊地喊：'管它什么材料！横竖沾了姑娘口脂的，都是甜的！'”
说罢意味深长地瞥向宝玉：“可见这痴病，古今皆同啊！“
众人噗嗤一声，笑得东倒西歪。
宝玉跳起来要夺陆商手中的胭脂盒：“叔祖老爷，快莫要拿我取笑，否则，明日我把你书房胭脂全吃了！”
话音未落，湘云早将一盒胭脂塞进他手里：“快尝尝这个，我们等着你品鉴呢！“
满屋笑闹声中，来旺家的过来请示奶奶和叔祖老爷，到时辰摆宴了。
众人笑闹着宝玉出了东厢，往西厢移步。
“中午吃什么？”打头的陆商问了句来旺媳妇。
后者恭声道：“回叔祖老爷，奶奶说下雪时节，涮锅最好。”
众人听了，都纷纷赞起王熙凤细心。
贾蓉忙趋前一步，朝陆商恭声请示：“叔太祖老爷，东府那边有特制的涮锅酱料，孙侄这便回府取来，容您尝尝鲜。”
陆商含笑点头：“去罢。”
…
…
不一会儿，众人便齐聚在西厢的暖阁里。
中间摆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的圆桌。
桌上各放着四只精美的铜火锅，炭火正旺，锅中的清汤翻滚着，热气腾腾。
一旁的几只青花瓷盘中，摆满了各色新鲜食材，有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牛肉片、鹿肉等，片片码放得整整齐齐。
还有从各地精心挑选来的山珍海味，皆清洗得干干净净，摆放得错落有致。
王熙凤和尤氏并胡氏，原想站在陆商身后服侍，却被叔祖老爷叫着一同进食。
三人不便推诿，领命坐下。
好在王熙凤特意嘱咐过来旺，眼下西厢摆的圆桌够大，足够大家围坐一起。
“商叔请。”
“我这屋没什么规矩，大伙都坐。”
诸钗听了一回商大哥说话本，先前的拘束少了一些，闻言依次落座。
陆商端坐主位，大氅早由鸳鸯和晴雯捧着退下，他尚未动箸，满桌人皆静候着。
王熙凤拿起一双象牙筷，夹了一片羊肉放入锅中，轻轻涮了几下，待羊肉变色，便捞出来蘸了蘸酱料，方摆至陆商的碗中。
直到他执起犀角镶金筷夹了片羊脂玉般的小羔羊肉，众人方窸窸窣窣跟着动作。
“商叔尝尝这个。”王熙凤从平儿手中接过青花缠枝莲纹盖碗，揭盖时腾起的热气里裹着松茸香，“前日庄子上送来的辽东鹿唇，用三十年花雕煨了三日三夜。原是奉给老太太的，可巧商叔回府，老祖宗便嘱咐我给端过来。”
陆商闻着香气，原想让给身子骨弱的林妹妹。
后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她万不敢接下，遂接过浅尝，火候确实地道。
尤氏忙将翡翠漏勺浸入锅中，那切得纸薄的鹿唇甫一入汤便蜷成月牙状，捞起时正落在陆商面前的龙泉窑冰裂纹盏里。
林黛玉执起和田白玉酒盅，眼波掠过汤锅里沉浮的鹌鹑蛋大小的海参斑鱼肚，轻声道：“这汤底倒比往岁更讲究了。”
薛宝钗将鎏金珐琅暖手炉往陆商方向推了半寸，含笑接话：“听说光这锅底就用了八只三年老母鸡，取的都是胸腹间的金丝肉…到底叔祖…商大哥回府，凤姐姐把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了。”
林黛玉闻那句商大哥，瞥了眼宝姐姐，而后默默垂首。
湘云只顾着埋头吃喝，三春吃相倒是优雅些，尤其是探春，每次进食必用左手掌遮挡住自己的下半边脸。
惜春望了眼门外，她在等东府秘制酱料。
迎春垂眸，替旁边的湘云挽起袖子，省得她沾染上面前的菜肴。
众人一面吃着，一面听王熙凤吩咐丫鬟：“把西域葡萄酒呈上来，记得用那套掐丝珐琅夜光杯。”
陆商忽的轻笑一声：“倒是难为凤哥儿备下这‘玲珑八珍锅’。”
他话音未落。
外间几个婆子已抬进朱漆食盒，揭开竟是冒着寒气的冰山，山间嵌着片得极薄的蓝鳍金枪鱼腩，那脂纹如初雪落梅，在烛火下泛着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