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众里嫣然通一顾（上）

小厮忙答应一声，将葛玄带到桌旁，又上了壶茶，随即去后厨交代去了。

临近酉时，大堂里逐渐热闹起来，旁边的桌子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各色人等凑在一起饮酒闲聊，时不时传出豪放的大笑。

葛玄仰头打量着，这里的面积倒不比后世一些礼堂小了，前面表演的场地也是宽阔华丽，舞台对面还有二楼三楼几处联排包厢，墙壁上一排排灯火通明，雕花梨木墙板上装饰着玉璧金漆，端的是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

老鸨和龟公脚不沾地地迎接着一个又一个订了包厢的贵客，葛玄瞧了几眼，发现这些人有身穿布衣的富商、神情倨傲的衙内，也有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后者衣冠倒只是朴素，但看老鸨的态度，也知道这类人反而是最得罪不起的。

他们进来之后就被老鸨恭恭敬敬的领到二楼包厢，跟着伺候的随从也备受尊重。

大堂里，葛玄身旁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摇着折扇聚起一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烟雨楼里的花魁和八卦，看得出对稍后登台之人很是期待。

“听说绮韵姑娘今晚会弹奏季兄端午作的《浣溪沙》？小弟有幸拜读过季兄的大作，自愧不如，能得绮韵姑娘青睐，我先在这里恭喜季兄了。”桌上一名身穿浅绿长衫的书生起身敬酒。

被称作季兄的书生姓季名常，是去年乡试的举人，看样子是这个小圈子里功名地位最高的人了。

听着同伴的吹捧，他面上难掩自得之色，但嘴里还是自谦道：“只是一时兴起的拙作罢了，能得绮韵姑娘看中，在下受宠若惊，哈哈哈哈哈。”

其余几人也跟着捧场敬酒，季常客气几句，又继续推杯换盏起来。

葛玄听着这充满既视感的场面话，笑而不语，继续夹着花生。

不一会儿，几名身穿各色衣裙的女子陆续上台表演。

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伴着悠长婉转的琴筝曲调，听得台下众人也跟着摇头晃脑地哼唱。

几个谢了顶的中年人还跟着打起了拍子，可谓甚是投入忘我。

小二不断地穿梭在各个酒桌之间，上菜添酒，分外忙碌。

虽然不太能听懂她们唱的词作内容，相貌身段也只是中人之姿，但葛玄看得津津有味。

毕竟这是如假包换的吴地歌舞，给葛玄这个外人看，自是别有一番风情。

台下有的人是其中几位姑娘的相好，在歌舞曲罢之后纷纷高声称赞，顺便给出几十到一百多两的赏银，囊中羞涩的书生也找楼里借来纸笔，当场写下褒美的诗词。

姑娘们或羞怯或欢喜地依次下台到他们桌前敬酒，有的诗词当场被吟唱出来，看客们也都凑趣，一时间场内热闹无比。

葛玄一个人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来到这里之后，不是杀倭寇就是杀食尸鬼，脑子里的弦一直绷得死死的，他很久没在这么热闹的地方放松了。

后面登台的几位令人眼前一亮，容貌身段比之前上了不止一个档次。听旁边的书生议论，是在今年上元节花魁评比获得了名次的女谢元、女学士。

花魁宴的排名自然是靠观众们打赏的银子或者知名才子的大作，而现在上台的这几位，不是烟雨楼的汪妈妈花钱捧出来的，便是有二楼包厢里某个人的大力支持。

舞台上的弹奏吟唱还在继续，女子们的表演各有特色，或妩媚动人或弱柳扶风，于吹拉弹唱也各擅胜场。

“不愧是号称宁波城里最顶尖的青楼，难怪引得楼上那些大人物竞相追捧。”

演出到现在，总算是有了些看头，葛玄跷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嘴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哼哼，心想今天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帷幕之后，丫鬟们脚不沾地的准备着姑娘们的衣物饰品，当红的清倌人还有个上台前临时歇脚的圆凳，其他的姑娘则三两个站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攀比着到手的银两，亦或是相好的书生写下的诗词。

偶有手脚不利索的笨丫头慢了错了，便有尖酸刻薄的责骂响起，随后身旁的姐妹便开口劝说两句，那女子展示了自己调教下人的手段之后便也不再咄咄逼人。

老鸨汪妈妈站在一处台阶上，一根手指随着口中的呼来喝去挥舞着，下人们虽然忙的脚不沾地，但手上的活大都是老规矩，倒也有条不紊。

距女子们稍远些的地方，光线昏暗，一名女子伸出青葱玉指，捏着铁签轻轻拨着油灯的灯芯，烛影摇晃，将少女高挽的鬓发映在昏黄的纱幔上。

有丫鬟匆匆跑过来，嘴里催促着什么，只见少女神色平静，微微点头，口中似乎应了一句，那丫鬟也就行了个礼退下了。

外面大堂里几首曲罢，负责伴奏的女子收拾各式乐器走了下去，台下的人们小声地议论：“绮韵姑娘要上台了，不知今天演奏哪一曲。”

葛玄闻言坐正，直起身子看着台上。

片刻后，一袭月白衣裙的女子抱着瑶琴缓步走出，烟雨楼上下蓦然一静。

只见舞台中央的女子乌云叠鬓，双瞳剪水，面容如海棠醉日，身姿似月下聚雪。

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台下的书生们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任凭他们学识再如何渊博，此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形容台上那位女子的神韵。

单纯的辞藻堆砌只会让他们感到惭愧，往日里调戏打趣楼里其他女子的话语仿佛从来没有说出口过一般，一个个端坐在桌旁，摆出自认最为风雅的姿态，眼角余光又不断瞟着台上，盼望着自己能搏得佳人一顾。

纵然不是第一次见到绮韵姑娘表演了，可他们还是生不起半点亵渎的念头。

“和前面几位确实不可同日而语，生得这般容颜身段，就算于声乐之道不那么精通，也能当选花魁了。”

葛玄难得被惊艳了一下，很难想象这等姿容是能在古代见到的，若说之前几名女子还只是中上之姿，那这位绮韵姑娘无论相貌还是身段，都堪称国色了。

琴弦拨动，蕴着古意的曲调伴着柔婉的嗓音缓缓入耳。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钩。圆缺几时休。”

“这是…王君玉的望江南？如今刚刚立秋，绮韵姑娘选这首词倒是应景。”台下有博闻强识的书生认出了上阙的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