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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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留守不易,学会与自己愉快地相处

第一次采访杏芸,是三年前——那时,她还是个留守女人。这个面容姣好、笑容明媚的女子,眼里看不到一丝幽怨与落寞。表面看上去,她很文静,但若遇到信任的人,她也很健谈。这个只有初中文化的二十四岁女子,靠婚姻改变了人生与娘家的生活——不难发现,她有着天生的生活智慧与过人的理智。三年后再见,杏芸已是加拿大华侨了,有了一个漂亮的儿子。关于她的故事,我总是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寄生虫,也是有境界的。

困境中,“灰姑娘”偶遇归国“王子”

我娘家很穷。姐弟四人,我排行老大。山村的空气与水土,让我在十八岁时出落得水灵灵的,村里人都开玩笑地说我父母养了一个可以钓金龟婿的女儿。尽管我的学习成绩还不错,母亲还是愧疚地告诉我:依照我们家的情况,是无论如何也供不起我上大学的。因此,我高二便辍学了。乡里的学校缺老师,在老校长的劝说下,我成了一名学前班的代课老师。

父母明里暗里到处托人给我找婆家,不管我多反感,还是给我安排了无数次的相亲。渐渐地,我“没礼貌”“不尊敬长辈”“脾气大”等我故意制造出来的缺点传开了,就算男方看上了我,对方父母来“调查情况”时,也都放弃了我。

直到两年后,弟弟考上了大学,父亲从屋顶上摔下来几乎丧失了劳动能力,我才真正感受到自己肩负着整个家庭的担子——那真是让我不堪重负啊。弟弟提出退学,我坚决不同意——贫穷已经让我牺牲了大学梦,弟弟必须把大学读完。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命运把我的丈夫送到了我身边。

那天,我和母亲一起送父亲到镇上的医院换药。在路边等车时,有一辆皮卡车停下来,司机探出头来问我们需不需要搭顺风车。皮卡车的后车厢里有几块黄蜡石和几棵挖来当盆景的小树——看来他们是到山里来“寻宝”的城里人,应该不是坏人。这车费能省则省——说了声“谢谢”,我们便扶父亲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男人也下车来帮忙,还提出让父亲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这样父亲会舒服些,他和我还有母亲可以在后座上挤一挤。一路上,他很健谈,自我介绍说他叫阿东。得知我是个乡村老师,他很感慨地说乡村老师真了不起,他的童年时代就是在农村外婆家度过的。阿东还详细地问了我父亲的情况,然后像朋友一样和我父亲攀谈,一点城里人的优越感也没有。

在镇医院,他们非要帮忙,热心地扶着我父亲去换药。医生说父亲的情况在恶化,而且发起了高烧,必须到城里的大医院去。我们只能苦笑着摇头,一筹莫展。阿东似乎看出我们的顾虑和无助,指出若我父亲的伤病拖久了,以后可能要在床上度过下半辈子。最后,阿东还说出了让我们无比震惊的话:如果担心钱,他可以帮忙想办法。

我是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降临到我头上的——就算是真的,也不能接受。没想到,母亲却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拉着阿东说只要能治好我父亲,要我们干什么都可以,如果他还没有结婚,她甚至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做大做小都无所谓。我知道母亲是病急乱投医,但这样荒唐的话从自己母亲的嘴里说出来,我还是很伤心的——虽然我心里有一万个理由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来换取父亲的健康。实际上,我只是觉得屈辱——在一个才见一面的陌生男人面前,在父亲的伤病与穷困的生活面前,我卑微如尘埃。我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客气地请他们离开,我家的事情我们会自己解决。阿东却拍拍我的肩膀,到一旁去打电话。然后,他告诉母亲,人民医院的救护车两小时后到达,让我先回家去打点父亲的生活用品——父亲有可能需要住院。

我的心情复杂而悲愤,面对苦难中的父母,我不能拒绝。可是,不过萍水相逢,阿东凭什么对我们这样好?我要用什么来报答他的热心?

恍惚中,童话变成现实

“用什么报答我?用你的一生。”后来,阿东这样对我说。原来,他是个归国华侨,初中毕业后便出国学习打理家族生意——他们家在加拿大开了两家餐馆。年轻气盛的阿东在二十岁那年迷上一个西方女孩,执意结婚。婚后,两个思想都不成熟、文化背景和生活习惯悬殊的年轻人,过得都不快乐。离婚时,女方找律师说他家暴,拿走他家很多财产。这件事打击了他,他不再相信女人,把精力全都用在经营餐馆上。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家里开始催促他再婚——不管出国多久的中国人,其实骨子里都很传统,都渴望孩子给家族传宗接代。这一次,家里唯一的要求是,结婚对象必须是中国女孩。加拿大的华人就那么多,适婚女孩哪是那么容易找的。于是,他“被迫”休假,回国相亲。那一个多月,他都记不清见了多少个女孩,但没一个让他动心的——如今的女孩,眼睛里写满了欲望,让人看着就害怕。直到他与搞园林设计的朋友下乡散心,在乡道上看到了我——他对我一见钟情了。

“当时,穿着简单白T恤和牛仔裤的你,在阳光中细心地替躺在人力板车上的父亲擦汗,喂他喝水。时而抬起头张望道路,那个淡然而又迷茫的表情让车上的我心里一动,我便叫朋友停车了。后来在镇医院,你母亲说出那样荒唐的话,你那强忍屈辱泪水的表情,不知为什么让我很心疼,我当时就决定了:如果你愿意,我要找的女人就是你了。”

这是父亲住院接受康复治疗有所好转后,阿东向我表白时说的原话。没有恋爱经验的我,当然很感动。在每个女孩心里,都住着一个灰姑娘,都渴望在自己脆弱的时候,她的王子会出现。我们认识前后不到两个月,便领了结婚证。他们家在城里有几套房子,他将其中一套给我父母住。阿东还给父母开了一个水果档,好让他们在城里有事做,并自给自足。父母每次说起来,都感觉像做梦似的——他们终于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阿东的父母虽然没有见过我,但都比较认可我。他们在视频中告诉我,待他们安排好了,年底回来给我们办婚礼——只是阿东必须先回去打理生意。阿东让我辞掉工作,安心地在家里等出国申请的批复,安心地等他回来。我确实是发自内心地爱阿东,爱他这个人,也爱他给予我的一切。确实,我无法撇清这个选择与金钱的关系——那样太虚伪。一个男人所带来的安全感与他的魅力指数,谁敢说与物质完全无关呢?在这段关系中,我心里明白:阿东从一开始就是“施”的一方,而我是“受”的那个,我必须保持这种平衡。他爱的就是我的单纯与乖巧,用通俗的话来说,便是“听话”。我当然是很听话的了,为了不让他的亲友“看低”他,我努力地适应着他的生活,努力地学习如何做一个大家闺秀,甚至连父母的水果档我都很少去帮忙——怕他的朋友看到了,会让他感到难堪。

年底,阿东和他的家人回来了,我们隆重的婚礼如期举行。善解人意的阿东还请了酒家上门,在我们山村宴请全村的父老乡亲。我确实感受到了众星捧月般的幸福。随后,阿东便带我到云南等地度蜜月。在这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

留守中,学会与自己愉快地相处

也许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上天要考验我。我的出国申请被大使馆驳回了,原因是十二年前我提出过申请,上面的资料显示我当时五岁,那么现在的我应该远未达到法定结婚年龄。之前我说过,我家很穷,姐弟又多,在我八岁时,父母曾想将我送给一个加拿大华侨当养女,那华侨因某些原因将我的年龄报小了。在手续办下来后,母亲反悔了,要死要活地让父亲留下了我。所以,我必须在国内逗留三年,年满“二十岁”才能再次申请出国。

最担忧的是我父母,他们怕等着等着,阿东一家一不耐烦就不要我了,那么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要被打回原形。阿东真的很宠爱我,他没有说一句埋怨的话,只安慰我好好地等着,说反正我还小,生孩子的事也不急。但公公婆婆却不这样想,他们让阿东在国内陪我多逗留些时间,目的就是让我怀上孩子——毕竟阿东已经三十二岁了。我父母也暗中叫我加把劲,尽快生个孩子来确保自己的地位。虽然他们是生养我的父母,但我心里却一直抵触他们的某些观念。我表面应允着,心想这种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好了——如果怀上了,最好;如果怀不上,那也不是我的错。阿东却不忍心我一个人在国内独自怀孕生子,坚持采取避孕措施。他说我从小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他就是来拯救我、保护我的。这样的男人,叫我怎能不安心地好好等着?

在阿东结束婚假回到加拿大之后,我开始了真正的留守女人的生活。临走前,阿东列出很多不希望或者不喜欢我做的事情:打麻将、泡酒吧、泡KTV、工作、替父母卖水果……他给我办了美容卡、电影卡、瑜伽卡,还嘱咐我的同学和朋友没事就来陪我逛逛街、吃吃饭。我当然是无条件地接受这一切,我本来就是个不爱热闹的人,对那些城市娱乐也毫无兴趣。

日子过于简单,就会苍白无聊。我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保姆做好饭,我来吃;不是在家看电视,就是在外面看电影、做美容;每天最值得期待的,便是和阿东的网络视频。思念有时会像潮水,把我的文静淹没,我也会对着视频流泪。每当这时,他总像个韩剧里的大叔,说尽世上最好听的话来哄我。

久而久之,我总结出来:这不仅是我发泄情绪的方式,也是他表达感情的重要途径。于是,我隔三岔五地来点无伤大雅的小别扭,很有分寸地掌握着节奏。显然,他很乐于,也很享受每次将我哄得破涕为笑的成就感。是的,要说我不担心他变心,那是假的。因为如今他就是我的一切,是我的整个世界,甚至是我娘家的整个支柱。我得渐渐学会揣摩这个男人的内心世界,我得牢牢地抓住这个男人情感的每一根神经。我要他永远只属于我。我谨记着某个婚恋专家说的“危机感”营造的分寸。我明白,相隔遥远的空间与漫长的时间,其实阿东同样害怕失去我、害怕我“变坏”。我的聪明还不能表露出来——如果我的装傻和听话,能够换来美好的明天,何乐而不为呢?

时间一长,这种生活的苍白与无聊便在我心里无限地放大,我感受着无尽的空虚——那种感觉会使人窒息。毕竟,从小我就是个敏感而又自视甚高的女孩,梦想得最多的是通过自己的打拼理直气壮地让家人过上好生活。如今,我却像个金丝雀般被人养在屋子里,唯一不同的是,我不是“二奶”。时间这么多,也许我可以做点什么吧?做点以后可以赢得阿东及其家人从内心尊重我的事情——我要让他们知道,阿东为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我真的只是寄生虫,也要做个有内涵、有境界的寄生虫,做个可以给周围人带来惊喜的寄生虫。

我开始瞒着阿东偷偷地学插花、茶道、厨艺,还暗中提前学习英文,练习用英文写作。日子就这样充实而有趣起来。我知道这些东西终有一天会用得上,三年的时间,我完全可以学得像模像样了。每年清明,阿东都会代表家族回来祭祖,那一个月也是我们相聚的珍贵时光。我没有在他面前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他完全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可以和茶艺大师论道、可以将花插得像艺术品、可以将素菜做得色香味俱全……

幸福中,任何努力都不会白费

三年终于艰辛而又甜蜜地过去了,我的移民申请终于获批。

在陌生的环境中,因为有爱人相伴,我根本谈不上适应不适应——反正阿东在哪儿,哪儿便是我的天和地。我闲不住,跑到餐馆去帮忙。我首次亮相之前,便偷偷地去买来鲜花,在大家上班前将花插好,摆放在各个位置。阿东、公公婆婆见到后一直问是谁弄的,我装作没听到。阿东查看监控视频,发现是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客人陆续到来,既是厨师又是老板的阿东无暇多问,倒是客人们无不对插花赞不绝口。餐馆的整个氛围都变了,用餐变成一件愈加美好的事情,客人的胃口大开,很多客人都不自觉地加菜。餐馆里忙不过来,我开心地帮忙做服务员,用英语与客人简单交流。阿东再次惊呆了,公公婆婆很开心。餐馆打烊后,阿东抱起我亲个不停,说我太让人惊喜了。我娇羞地说:让你们惊喜的事情还多着呢。

餐馆的生意越来越好,甚至有客人要拜我为师学插花。这时,家里又在商量推出新菜式,我提议做素菜,并亲自做了几道让大家尝尝。阿东看我的眼神,简直像看女神一样,直说他娶我这个老婆真是捡到宝了。通过调研,大家选了其中一个菜式正式推出,没想到这道菜还挺受欢迎。下一步,假如要开分店,我们都有开素菜馆的共识。只是阿东总是怕我累着,加上我刚好怀孕,他们都拿我当宝贝般对待。孩子出生后,我全身心都放在孩子身上,开素菜馆的事就这样被搁置了。但我想,以后我一定要开起来。至于茶道,我用这个特长将公公侍候得舒舒服服的,连婆婆都要吃我的醋了。公公是很传统的中国人,在家喜欢穿长衫、喝茶、打太极。我学茶道,多半是因为想讨好公公。其实一个家的和谐,不就在于大家都乐于互相讨好吗?公公的朋友知道我懂茶道,经常结伴而来。这时,我从祖国网购的汉服和旗袍就派上用场了。来的客人之中渐渐出现一些各行业比较高层的华侨与当地人,这无形中为夫家的关系网添砖加瓦。

我就这样从一个可怜兮兮的变相“卖身”的小媳妇、众人眼中的寄生虫,逐渐蜕变成夫家真正的女主人,备受尊重。留守不易,学会和自己愉快地相处,学会找到通向幸福的密道,是每个留守女人必修的功课。人的尊严与幸福,简单、善良是基础,但从来都离不开内心的警醒与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