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子贡诱人玩火
公元前四百八十六年的春天。齐国使者公孟倬来到吴国，向吴王夫差辞却共同出兵讨伐鲁国约定。头一年夏天，齐国曾约吴国伐鲁。当时吴国因为不满意鲁国违背盟约，攻伐吴的属国邾国，齐国派使者来约时，夫差一口答应了。到秋天，齐、鲁两国又议和了，所以齐国现在来与吴国辞约了。
“去年寡人遵从贵国国君之命，决定追随贵国讨伐鲁国，已经做好了发兵的准备。如今却又改变了，真使人无所适从。”夫差当着齐国使者的面故作为难地说。
接着，吴王夫差又以作退一步打算的姿态，对齐国使者说：“这样吧，寡人亲率军士，前来齐国听候国君之命！”
夫差早就有了伐齐称霸天下的野心，并且一直为此在太湖练兵。齐国使者离去之后，夫差当即同太宰伯（喜否）等商议以齐国言而无信为由伐齐的事。伯（喜否）认为伐齐时机已经成熟，怂恿夫差说：“吴国在军事上、政治上已经作好了充分的战争准备；齐国国君新丧，新主懦弱，大臣田氏、鲍氏、高氏等争权不和。我有备而敌无备，正是攻敌取胜的大好时机。”
夫差沉吟不语，他比伯（喜否）想得更多。半响他才慢慢说道：“从战机上看，目前确是伐齐的好机会，可是……”
他想起了伍子胥前一段时间的几次强谏，那些话虽然曾经使他很不痛快，并且相当的反感，但是，毕竟不无理由。而且他已经风闻勾践返国后四年来，刻苦自励，广施恩德，很有一点收揽人心、企图再起的迹象。“越国的力量，原不在眼里，何况又是在溃败之后；但是，搞偷袭之类，越国还是有点力量的，而且越国又擅长此道。要是勾践乘吴不备而败父王阖阊，这都是耳闻目睹的事实啊！不能不对它毫无警惕啊。”夫差沉思着，要思索一个既能攻伐齐国、又使越无机可乘的万全之策。
正巧这时候，鲁国孔子的弟子、卫国人端木子贡从鲁国来到吴国，求见夫差。
夫差知道齐鲁两国虽然已经议和，但是由于吴国没有答应齐国，目前齐国的重兵仍然云集在鲁国北境，两国的战争仍然有一触即发之势，子贡不远千里而来，一定有要事求告。夫差立即接见了子贡。
“天下久闻大王有称霸诸侯的雄心，如今已到得志的时候了！”子贡见到夫差，就直截了当地说。
“大夫何以见得？”夫差一下子就对这个年轻说客起了好感。
“齐国无道，欺凌鲁国。倘若大王出兵救鲁伐齐，霸业就不难完成了。”很明显，子贡是为鲁国来讨救兵的。可是他说得振振有词，毫不掩饰他来吴国的目的：
“救鲁，这是保存将亡之国，可以显名；伐齐，可以多获诸侯贡献，能获大利。此一举，名利双收。名义上保存亡鲁，实际上削弱强齐，进而威加晋。这是大王的称霸之途，智者不疑！”
“大夫高见！”夫差听了很高兴。有名有利，有助霸业，这样的话听起来甜滋滋的，可是，如何处置越国呢？故而他又谨慎地说：“只是，寡人曾经讨伐越国。如今勾践苦身养士，似有报仇复国之心。待寡人先出兵灭越后，再听从大夫的指使吧！”
“大王此计错了！”子贡心里明白，这实在是吴国的万全之计，但对鲁国来说，却是远水难救近火，子贡向吴王慷慨陈辞：“大王不是一向标榜救弱国，存亡国是自己的责任吗？倘若先伐弱小的越国，而不伐强暴的齐国，则是欺凌弱小，非仁；见难而退，非勇；坐失良机，非智。倘若大王存越，救鲁而伐齐，则大王的大仁、大勇、大智显示于天下，诸侯必定争奉大王为霸主了。”
夫差听了点头称是，子贡所说的正是自己所想的，但是对越国的处置，仍旧走“存越”这条老路，总觉得不甚妥善。他没有回答子贡，却转脸问侍立在左近的伯（喜否）：“太宰，你的看法？”
“子贡大夫的见解非常高明，非常精采，微臣非常钦佩！”伯（喜否）巴不得夫差接受子贡的意见。他知道，伍子胥的话仍对夫差还很有影响。如果夫差真的先派兵灭越，则不仅说明伍子胥的确比自己高明；而且，他已经多次接受了越国私下赠送的财宝、美女，灭了越，无论如何对自己也是不利的。
“要是大王确实感到越国可虑的话，请允许臣去见越王勾践，使越国出兵随大王伐齐。”子贡见夫差犹豫不决，感到若要救鲁，非用大力来解开越国这个结子不可，就坦然地说，“这样，既解除了吴国的后顾之忧，又使越国的兵甲之备为吴国所用，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吴王夫差大喜，认为这真是万全之策。即命伯（喜否）设宴招待子贡。
第二日，端木子贡来到了越国。一进越国国境，子贡就觉得周围的景象和气氛跟吴国大不相同。在吴国常常看到高耸入云的城堡、堂皇宫丽的宫殿；一路上披甲执矛、眼色沉郁的军士来来往往；田野则荒芜得很，庄稼还不及野草长得茂盛，有时只看到几个老年农民在田边地角有气无力地耕种。进入越国，情景就不同了。乘车在驿道上飞驰，极目了望，虽然看不到城堡、宫殿、军士；可是田野里一片片碧绿的庄稼，漫无边际，一直伸向天的尽头。在田野里劳动的尽是强壮、年轻的小伙子。他们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子贡的乘车，脸色是开朗的。
越王勾践得知子贡来越国，立即命人打扫街道，亲自到郊外迎接，并且亲自为子贡驾车，送到宾馆安息。第二天清晨，勾践以接待国宾的礼节，在宗庙接见子贡。
“越，蛮夷之国。”勾践谦逊地说，“有辱大夫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越国大祸不远了！”子贡开门见山，“吴王得知大王有报仇复国之心，即将兴兵灭越！大王没有报复之志而令人怀疑，这是愚蠢；有报复之志而让人知道，便有祸害；内定的事未见行动，而被人探得，危险应至。这三者，正是主持国事者的大忌！”
勾践暗暗吃惊。他知道对子贡隐瞒没有必要，就一面顿首，一面坦率地说：“寡人曾经受辱于姑苏。寡人对此，有刻骨之痛。但求有朝一日能同吴国决一雌雄，纵使两败俱死，国破家亡，两国臣子同日而归，寡人同夫差交臂而僵，也万分甘愿。如果这样做办不到，寡人将放弃国家，解散群臣，身藏利剑，变容貌，换姓名，去做夫差的奴仆，找机会同夫差当面决一死战。这样做，寡人即使遭受天下最惨毒的酷刑，也在所不顾；所怀志愿，必求实现！这是寡人的终身大愿。幸大夫有以教我！”
“臣有一计，可使吴国早日覆灭。”子贡说，他听了勾践这一席话，也不免心动，但究竟不能把自己的事情丢开，就把自己心里早盘算好的计谋献出来。
“愿闻大夫良策！”勾践期待地望着子贡，眼神炯炯。
“大王可派遣士卒助吴伐齐，以助长吴王的骄横；再用珍贵宝物去获取他的欢心，用卑下的辞令去抬高他的身份。这样，吴王必定会保存越国而远伐齐国。”子贡看了一眼兴奋的勾践，继续说，“倘若吴王伐齐不胜，这是大王的幸运；倘若得胜，吴王必定会兵临晋国而争夺霸主。那时候，吴国的精兵丧失于齐国，重甲围困于晋国，大王乘机袭击，吴国就必定灭亡！”
“愿奉大教！”勾践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听从了子贡的计谋。
子贡返还吴国，回报夫差说勾践非但没有图谋报复之心，而且对夫差非常忠诚。隔不了几天，果然勾践亲率文臣范蠡、武将诸暨郢，带了大批贡物来吴国朝见夫差。勾践归国已经四年，这次亲自来吴朝见，一方面表示自己对吴王的忠诚；同时，也想乘此机会，了解一下四年不见的吴国的虚实。勾践一到吴国，首先向夫差献上了越国的镇国之宝：祖先珍藏的铠甲二十副、铁屈卢矛一柄、步光剑一把。同时，派范蠡分头拜会伯（喜否）等得势的重臣，馈赠大批珍贵的礼物，探听吴国君臣的内幕和动态，又派诸暨郢犒劳吴国之军，了解吴国的军备和士气。吴国君臣上下得到越国的贡献、馈赠和犒赏，都很高兴。夫差以接见诸侯的礼节接见勾践。
“东海役臣勾践，叩见大王！”勾践不敢以诸侯自居，仍旧以臣仆的身份叩见夫差，“役臣得罪大王，全靠大王的恩赐，使勾践能够继续奉祀祖先。大王的恩德，勾践死不敢忘。”
“能这样就好！”夫差轻蔑地说，尽管他对越王的忠诚放心了，但是他又想起别人对他说起勾践卧薪尝胆的种种事情和前番遣使暗中察看到的越国磨马锻剑的蛛丝马迹，满肚子的不高兴。勾践面对夫差的冷淡，心内不觉一动，但是仍旧用恭顺的口气说：“窃闻大王将兴义师，诛强齐，救弱鲁而匡扶正义，这实为周天子所赞赏的义举，四方百姓颂扬的德行！勾践敢以全国三千士卒，随大王伐齐；役臣愿意披坚执锐，亲为大王前驱。”
夫差大喜，接受了越国的三千大卒，而辞谢了勾践的亲自从征。本来，夫差真的同意勾践为自己马前驱，以显示自己的威风。但是，一回到馆娃宫，当他面带骄矜之色地对西施说：“寡人伐齐，勾践出兵为吴助战，还要亲自跟寡人出征，我准备带着越王伐齐。”西施一听，急急说道：“大王，万万不可！”
“为何？”夫差有些不高兴，西施还是袒护故国的国王。
“大王，越国君臣忠心可鉴，但是，大王掏空了他们的国家，抽走人家的军队，又把他们的君王带走，这是不义，会遭到天下人的非议。再则此战必胜，越王勾践也有战功，大王如何赏奖大功之人？免了他的贡献，或是增其疆土？这，都不利吴国呀！所以最好的万全之策，莫如收纳他的财物，允许他派出军队，而婉谢他的随征。”
吴王夫差本来就对西施的才智和聪明另眼相看，听她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由得啧啧称道：“好！寡人听美人之言！”
勾践回国，子贡也辞别了吴国，北上到晋国国都晋阳，晋定公急忙召见他，问道：“子贡先生，不远千里而来，必有要事教于寡人。”
“臣听说，虑事不周，事先主意不定，就不能应付突发事变；军事上不辨明情况，就不能战胜敌人。现在吴齐即将兵戈相见，若吴国战而不胜，越必然会乘乱攻之；若吴国战胜齐国，它就必然引军攻晋。”
晋定公听了，心情有些紧张，问道：“以先生看来，晋国应该怎么处置？”
“扩充军备，休整士卒，严阵以待。”
“你说得好，寡人就这样办。”
子贡完成了使命回到鲁国时，由于田常按兵不动，鲁国一直很平安。子贡一出，存鲁，活齐，破吴，强晋而霸越，使势相破，十年之中，王国各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