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刺客反被美女击败
自从夫差练军去后,西施也罢了歌舞,昔日笙歌燕舞、灯火楼台的馆娃宫,如今也清净寂寥得可怕了。
入夜,月照窗棂,风度翠幕,宫墙根下,一些不知名的虫豸鸣着一支幽婉而凄凉的歌,像丝发般在夜风中颤抖,像残露似的从修竹上低落。西施躺在罗帐里,微微地合着眼睛,任思绪青溪秀水般地潺流。
汩汩的水流几乎无所不至,一忽儿淌过苎萝山,一会儿淌过会稽城,一忽儿又轻扑着吴国的宫墙,一会儿又轻流在画船嵝的水泊里,那水流明皓无尘,照见父兄思恋的眼睛、越人仇恨的眼神、越王希望的目光、范蠡痛苦的深情,以及夫差爱怜的眼睛。每当这时,她心里总会涌起一股烦恼,一阵不安,还夹杂着某种渴望。而这种烦恼、不安、渴望到底是什么,她一时又难以说明白。
虫声愈炽,夜更静了。清圆的露珠滑落叶尘,在风中悠悠颤颤,不时坠落在石砌的地面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微响。西施心中袭来少有的寂寞,这寂寞缘何而起呢?她沿着思绪轻轻地追寻根底,结果却使她惊呆了:“我在思念他吗?天啦!这寂寞怎会是因他——夫差而生的啊?”
“我怎么能够思念一个敌国的君王呢?”西施反问自己,突然,耳畔响起了临行前父亲的话语:
“人活着就是靠一口气,我们越国不可一日无君,孩子,你去吧,我不拦你。”
“可是,现在越王勾践不是已经回国了么?”另一个声音仿佛在反驳。
突然,她的耳畔又响起范蠡的声音:“西施,我……我知道你的心里很苦,我又何尝不是呢?谁又愿意把自己心爱的姑娘,送与别人,何况是虎狼一样的敌人!可是,越国无君,千万越人无家可归,忍受饥饿、贫寒之苦,倍受凶残的吴寇欺凌……”
“可是,夫差以一个男人的强悍与温柔,真正地爱着你;而范蠡呢?若耶之盟,三年杳无音讯,任你独自相思成疾,即使见了面却又把你拱手送人。越人?越人受苦,管你什么事呢?为了千万越人你却又要受多大的凌辱痛苦呢?”另一个声音又在反驳范蠡当初的话。
“吴王真心实意挚爱自己,而我却虚情假意地欺骗他,心怀鬼胎地算计他,肆意践踏他的挚爱,暗中败坏他的社稷,使他的宗庙有朝一日成为废墟瓦砾,我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啊?!”西施反反复复地这样问自己。月残西斜,树影东移,远远地传来了报更的棒声,西施有些困倦了,但是,她却无法入眠。
一连几天,西施都为自己心中的不安情绪所烦恼,“我怎么能思恋一个敌国的君王啊!我来吴宫,不正是要用美色作为里剑,斩下夫差的头颅吗?”她一次一次地告戒自己,然而心中的思恋并没有因此而减弱,愁绪和矛盾犹如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厚,让她感到头被压得抬不起来了。
这天天还没有黑,她就早早地躺下了。可是她一点睡意都没有,直到一弯残月悬挂在黝黑的天际,夜已经是很深了,西施才昏昏地入睡。
这时,从灵岩山的左侧山径里,游蛇般悄无声息地走出一个人来。他个头不高,身材细瘦,黑绡蒙面,矫若猿猱,疾若鹰隼。他绕过巡逻的兵勇,避开敲梆的更夫,穿廊越栏,溜进了西施的寝宫。
室内,烛光残焰,兰香将尽,几个宫女伏在旁边的矮凳上,睡得正香。那人将室内略一打量后就快捷地翻开上衣,从腰间拔出蘸着毒汁的匕首,疾风似的卷到床榻前,撩开碧罗帐,对着西施的胸口便刺。
蓦然,他握匕首的手停在半空,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都说西施美若天仙,如今徒有虚名的东西太多了,我且看看她。”他转过头,蹑手蹑脚拿过妆奁上的残烛,凑近一看,西施的美艳竟然把他惊呆了!“当啷”一声,他手中的匕首落地了。
西施刚刚昏昏沉沉地睡下,被惊醒了,眼皮轻轻一掀,发现榻前站着一个人,以为是宫女,因为近来每至夜半,贴身宫女都要给她送来一碗安神汤。她正要伸手去接,忽然发觉来人蒙着黑纱,不觉惊叫了一声。
来人呆呆地盯住这位绝世的美人。
“壮士,我与你前世无仇,今世无怨,你为何又要置我于死地呢?”等西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时,她轻轻地说,她的声音太美了,让蒙面人的心如飘仙境,心里喃喃地叫道:“天呀,这世上还有如此美丽的女子,世上还有如此动听的声音,我就是死了,也无所遗憾了。”
“壮士,你能说出你为什么杀我吗?”西施的声音又徐徐地飘来,宛若一股夹杂着芬芳花香味的晚风,把人吹得又舒服又清醒。
她的话像清酒剂,把这位蒙面人从迷醉中吹醒了,只见他从地上捡起那把带毒的匕首,幽幽地说:“因为你长得太美了,你的美色迷惑得吴王要误国了,罪至万死啊。”“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这样我死也好瞑目。”西施一听他的话,心中明白了什么,她说。
“相国伍子胥。”蒙面人在这美人的美声面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啊,既是伍相国派你来的!我就死也不足惜了。你杀吧。”西施说着闭上了那双美艳绝伦的眸子,她那长长的睫毛就如同是两排密密的黑草那样盖在了她光洁如玉的脸上,此时,她半裸着粉红色的衣裙处,露出了一点酥白的胸,她的纤纤右手扶着床榻,娇娇的身子卧在半掩的白纱中,就像是一朵天间的奇花开在白云间,她太美了,她不是凡间的美女,那样她的美就太掉价了,她分明是一位天上的仙女,不小心跌入了凡尘。……蒙面人麻木了,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心里却在拼命地狂喊:不,我不能杀她,不能杀这美丽的仙女,我会下地狱的。
“壮士,你动手吧!”此时的西施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在她轻合上她那明眸的瞬间,往事已经风一样地在她的头脑中飘过去了,“范郎,我此生与你无福做夫妻,就让我们来生再相会吧。”西施这么在心里对自己说完后,她又对蒙面人说。
蒙面人轻轻一叹:“造物主把你塑造得如此完美,我又何忍心毁了世间的尤物而遭天谴呢?”说罢,转身就走,过了殿门,越墙而逃,转眼间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刺客走了,西施却久久没有睡意了,她有些死里逃生的侥幸了,是的,她没有死,她还要面对现实的,她面前现出了身材魁梧,须发皓白的伍子胥的形象,自己与他无怨无仇啊,他却几番要置自己于死地!虽然入吴时范蠡要自己尽力去离间他与吴王的关系,但是,由于自己敬重他的为人,不忍心加害忠良,在吴王面前,她没有说过他一句坏话啊!每次见到他,自己并没有表示过对他的厌恶,而是彬彬有礼中饱含着敬重之意、钦佩之情。这,他应该能知道。
可是,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地恨之入骨,这么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难道仅仅是因为吴王宠爱自己吗?他以前不也是忘情地爱过薛美人吗?那时候伍子胥为什么不派人去刺杀她啊!他几番与自己相遇对自己怒目而视,饱含怨恨之光,现在又派人刺杀自己,就不就是因为自己是来自越国吗,是越人之女么?西施呀西施,你竟然爱上了一个敌人,这几天为一个敌国的君王朝思暮想,弄得心烦意乱,差点忘了自己肩上的重任啊!为了国家,伍子胥冒死派人刺杀国君的宠姬;同样是为了国家,佝偻衰老的父亲舍女入吴事敌,范蠡忍痛让出自己的爱人给敌君为姬!西施啊西施,你却贪图安乐,竟然差点忘兴越灭吴的使命,你真害羞啊!生你养你的越国,你怎么能去背叛啊!
残烛的火焰慢慢地淡下去了。窗外,送进几声报晓的鸡鸣声。西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她仿佛听到了范蠡当年含笑的话音:
“姑娘美矣!若耶之水,乃天下有情之水;苎萝之纱,亦是越地名贵之纱。只要此水不竭,一波尚存,生生世世都当浣此纱。即使有朝一日,若耶之水干涸,也当附罗纱,化为水气,然后聚而为雨,滋润桑苗!”
这是他对她爱的表白,又何尝不是他忠君爱国的表白啊!想到范郎,西施不禁悄悄地起床,拿出当年与范郎在若耶溪边定情的浣纱,低头抚摸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她感到一阵美妙的雾气把她和范郎轻轻地托起,天啊,这是范郎带给她的愉悦啊,此生此世,她永远也忘不了和范郎短短几次的酣畅淋漓的相会。
天渐渐地亮了。宫外传来了宫女们溪边的捣衣声,远处偶有几声画眉的呜叫传来,又是一年的秋天了!
不知不觉中,西施来到吴国已经四年多了。东归的燕子已经往返四次,南来的大雁也已经来去四回啊!然而,自己这种离家别亲的痛苦生活,何时是个尽头?什么时候能够再看到若耶的溪水,苎萝的大山啊?什么时候能够看到会稽的明月,越地的河山啊?千里家山,真是不堪回首!西施看着皎洁的浣纱,把它比作心上的人,喃喃地低语:
“我是心身已经被你紧紧的捆绑住了,难以解脱。但是这荷池的败荷、柳树上的衰柳,还值得你怜爱吗?你应该知道,一个弱女子为了越国,迎新送旧,假装欢颜,出乖露丑,过的是怎样痛苦的日子啊!你是不是也为我消得人憔悴啊?若耶之水,苎萝之山,你们要为我作证啊!那些相厮相守的日子虽然短暂,也是多么美好的回忆!有了这些美好的回忆,才能给我忍辱负重的生活带来一线生机,才能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微曦。”
“为酬壮志不能心急,受得了极苦,才能有来日甜啊!”西施很快地镇定下来了。
是啊!只要想到牛郎织女总有鹊桥相会的时候,只要眼前浮现出春日美好的浣纱溪,她就有了无穷的力量,就对未来有了足够的信心。每当她的归心像昼夜东流不息的江水时,她就这样地鼓励自己坚持住现在:“这河水,总有入海的一天,纵然岁月迟到,我也会耐心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