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节 硅谷生态
是什么成就了硅谷背后的奇迹?几乎每一个到硅谷的人都要问这个问题。有人说是因为有伟大的公司,有人说是因为有斯坦福和伯克利这样的一流大学,有人说是因为军方在二战期间的持续资助……事实上,单一的结论无法解释硅谷成功的秘诀。硅谷的成功不仅仅是因为有人才、资本、技术等创新要素的聚集,更重要的是这些要素之间频繁而密切的互动,形成了一个孵育创新的良性生态系统。
聚集:创新要素的高度集合
在《天才地理学》(the Geography of Genius)这本书中,作者埃里克·韦纳(Eric Weiner)说:“如果你回顾世界历史,追寻天才们从何而来,你会发现他们不是随意出现,而是出现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可称之为‘天才集群’。”
公元前450年左右的雅典,出现了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三大哲学家。15世纪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出现了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多纳泰罗等声名显赫的艺术家。18世纪的维也纳,出现了贝多芬、莫扎特、舒伯特等享誉世界的音乐家。
回望人类历史上形成的几个创新高峰,它们都具有明显的共同特征:专业化分工、聚集效应和紧密合作,因此可以高效促进知识流动、增强创新者之间的学习。所以,“天才集群”的现象看似偶然,实则必然。与其说这些天才刚好都聚集在这些地方,不如说是这些地方催生了天才。
同样,硅谷也具备天才成长的土壤。20世纪70年代后的硅谷,涌现了史蒂夫·乔布斯、杨致远、拉里·佩奇、谢尔盖·布林、马克·扎克伯格、埃隆·马斯克等天才企业家。他们之所以能成批地出现,是因为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地方能够像硅谷这样具备创新要素的高度聚集。
在大学方面,这里同时拥有斯坦福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两所世界级学府。两校的计算机专业以及多个工程类专业,更是傲视群雄。科技企业方面,这里集中了惠普、英特尔、超威半导体等重量级企业。现在,美国其他地方以及各个国家的信息技术领军企业,无一不在硅谷设有研发中心或者办公室。比如微软、亚马逊,韩国的三星,中国的华为、百度、阿里巴巴、腾讯等。国家重点研发机构方面,这里同时拥有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斯坦福线性加速器两个美国国家实验室以及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埃姆斯研究中心。此外,斯坦福周围的沙丘路,是全球风险资本最为集中的地方。沙丘路3000号附近,集中了红杉资本、凯鹏华盈等诸多著名风险投资公司总部。硅谷小小一块地方,集中了全美国40%左右的风险投资。

斯坦福大学旁边的沙丘路3000号集中了众多风险投资公司。(图片来源:作者摄)
不过,单纯的地理聚集并不必然带来创新效益。更关键的在于,这些聚集在一起的元素相互之间产生聚合,并由此产生聚变。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大学、产业、政府、资本之间的紧密互动。
聚合:“大学—产业—政府—资本”的“四轮驱动”
20世纪90年代,学者亨利 ・ 埃茨科威兹(Henry Etzkowitz)和罗伊特·雷德斯多夫(Loet Leydesdorff)提出了“三螺旋理论”,提出大学、产业、政府三者之间的互动产生了创新,这一理论对理解创新经济意义重大。
在硅谷,还有一种力量在创新中扮演重要作用,那就是资本。鉴于资本在创新经济发展中不可替代的作用、资本与科技公司在运作上的根本不同,以及资本与大学、政府互动时所体现出的独有特色,有必要将其与以科技公司为代表的“产业”区隔开来。硅谷的创新,就是“大学—产业—政府—资本”的“四轮驱动”的结果。
第一,大学和产业的互动。传统观点认为大学只有两个职能:教育和研究。但硅谷的发展,特别是斯坦福大学的实践告诉人们,大学可以有第三个职能,那就是促进产业发展。大学促进产业发展主要依赖于三种途径,第一种是依靠学校设立的技术转移办公室实现原始技术的商业化,让大学成为产业界的技术源泉。第二种是通过教授和产业界的互动而产生知识流动。这种互动体现在大学教授为产业界提供咨询服务,到产业界兼职,或者直接离职到产业界发展。第三种途径是大学为产业界提供高质量毕业生,或者大学为产业界提供大量培训,进一步提升产业界劳动力的技能和素质。
而产业界对大学的支持,体现在吸收了大量大学毕业生,成为就业的最大载体。来自产业界富有经验的管理和工程人员也会到大学任教或者充当创业导师,进一步丰富大学的智力资本来源。另外,产业界也为大学提供了一些科研资金资助,通过共建实验室、联合研发、设立讲席教授基金等方式支持大学发展。
第二,大学和政府的互动。政府对大学的支持主要通过两种途径实现,一种是为公立大学系统提供资金支持。第二种是为大学提供强大的基础科研资金支持。在美国,大学最大的基础科研支持来自于两个联邦政府机构,即美国国家自然基金会(NSF)和国立卫生研究院(NIH)。
而大学通过承担这些项目资助的课题,也为政府带来大量新兴技术突破。比如二战期间,美国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斯坦福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等均承担了很多战时的特殊研发任务,为美军在战场上获得优势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支撑。典型的如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物理教授奥本海默牵头的“曼哈顿计划”成功研发了原子弹,加速了战争的结束。直到今天,由大学负责管理的国家实验室如劳伦斯伯克利依然源源不断地为美国政府带来技术突破。
第三,政府和产业的互动。一些人认为,美国作为一个自由市场经济体,政府之手在产业发展上的影响是很有限的。但回顾硅谷崛起的历史不难发现,正是政府的积极推动促进了产业界的发展。政府作为方向的领导者,其提出的诸如“信息高速公路计划”等项目为硅谷互联网产业的发展提供了很好的助力。政府作为规则的制定者,通过一系列法律法规和营商环境的营造,为产业界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竞争和生长环境。此外,政府还是某些战略性产品的早期采购者和使用者,当半导体产业还处在新生阶段时,政府是最大的市场,这为该产业早期发展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成长机会。而产业界也“投桃报李”,为社会贡献税收、拉动经济增长、解决就业问题。
第四,资本和产业的互动。资本通过提供产业发展初期亟须的资金,帮助产业度过“死亡之谷”。此外,资本还为产业提供了优质的投后服务,扮演初创公司创业导师、咨询顾问的角色。而产业对资本的贡献在于,通过企业的高成长让资本所有者及其管理人获取高额回报,资本会将这些回报继续投入其他初创公司的投资之中,产生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流。
第五,大学和资本的互动。在美国,大学基金会一直是风险投资的重要来源之一。在2017到2018年期间,斯坦福的大学基金产生了30亿美元的投资收益,其中部分投资收益来源于包含风险投资的私募股权投资。在过去五年时间里,斯坦福大学基金的投资收益率为9.4%,高于同期美国大学基金会投资收益率中位数的7.2%,这跟斯坦福大学基金管理团队的运作成效有关,也跟当地风险投资的活跃有关。此外,大学也通过设立风险投资公司扶持和鼓励学生创办的企业。这里最为典型的是加州大学,其2015年宣布设立2.5亿美元的风险资本,
用于投资大学内教授、学生、校友等创办的初创公司。基金的运营由硅谷知名投资人、NBA球队萨克拉门托国王队共同所有者维韦克·拉纳德(Vivek Ranadive)负责。
而资本对大学的回馈,体现为很多风险投资人经常会在斯坦福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上课。比如硅谷风险投资人约翰·多尔、彼得·蒂尔都曾经在斯坦福开课,更有大量风险投资人以受邀嘉宾的方式参与课程及与学生的互动。另外,风险资本还会为大学提供资金捐赠,比如,斯坦福大学统计系所在的办公楼就由红杉资本捐赠,并被命名为红杉资本楼。

由红杉资本捐赠的斯坦福大学统计系大楼。(图片来源:作者摄)
第六,资本和政府的互动。一方面,美国政府通过制定或者放宽相关的法律法规和监管政策,影响风险投资产业的发展。比如,1978年美国把长期资本利得税的最高税率从49.5%降到28%,1981年进一步降为20%。1979年,美国放宽了有关养老金不得进入风险投资行业的规定,这一举措为行业创造了大笔资金来源,从而对硅谷风险投资行业的发展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而资本对政府的贡献包括直接缴纳税收,或者通过帮助科技公司的成长而间接地提供就业岗位,以及推动利用科技手段解决社会和人类面临共同挑战。
聚变:硅谷生态系统
在“大学—产业—政府—资本”的聚合中,硅谷产生聚变,成了目前为止全世界最为成功的一个区域创新生态系统。
生态系统是在一定空间中共同栖居着的所有生物(即生物群落)与其环境之间由于不断地进行物质循环和能量流动过程而形成的统一整体。早在20世纪80年代,学者们就发现,一个国家和地区的创新,不是单一因素决定的,而是由多个因素相互影响共同推动的。因此,从生态学的理论中得到启发,产生了区域创新系统的概念。
我们可以把硅谷想象成一片由茂密森林组成的生态系统,森林的成长离不开水分、阳光、空气和土壤。科技创新产业的兴盛,也离不开人才流动、资本注入、政策支持以及相应的社会文化环境。
谷歌、苹果、英特尔就如同这片森林中的参天大树,从这些树上生长出无数的枝干和树叶,就如同那些琳琅满目的产品线和各式各样的产品。除了大树之外,这片森林里更多的是那些仍然在努力成长的小苗,它们是硅谷无数的初创企业,其中的一些也将成长为日后的大树。小树和大树相互竞争,又共生共荣。
树的生长,必须要有源源不断的水源滋养。硅谷的水,就是人才。以斯坦福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为代表的高等学府,既为科技公司的技术突破提供了原始创新,又源源不断输送了高质量人才。人才所掌握的技术和想法,就如同水中所携带的营养物质。水是流动的,人才亦然。随着水的流动,营养也不断输送往这个生态系统中的其他地方。在硅谷,频繁的人才的流动极大促进了知识和技术的分享,带来了整个生态圈的繁荣。
在水之外,另一个必不可少的要素是空气。硅谷的空气,就是由政府创造出来的科研和营商环境。在硅谷,联邦政府和州政府通过出台一系列的法规鼓励创新,而不会介入企业的具体微观运营,因此绝大多数时候,硅谷的公司不会感觉到政府角色的存在,但政府的作用却必不可少。
森林中树木的生长,还需要有阳光的照射。金色的阳光,就如同公司成长不可或缺的资本和专业指导。以凯鹏华盈、红杉资本等为代表的风险投资公司以及Y Combinator、Plug and Play等孵化器和加速器,为初创型公司提供了初始起步资金,在树木经历市场和竞争的寒冬时给予宝贵的温暖,并一路将公司扶持壮大。
森林的繁盛,需要有肥沃的土壤。硅谷的土壤,就是这里长期以来形成的改变世界、敢于冒险、开放包容、密切联系的文化。这是硅谷最难以被复制的地方,也是世界上很多地方模仿硅谷的尝试最终失败的最主要原因。如果不能理解这点,即使把这片森林中的树木移植到其他地方去,也可能会因为水土不服而最终死亡。
在硅谷这个生态系统中,各种要素快速流动、迅速组合,不断循环往复。新的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地冒出,一些熬不过竞争的树木变成枯木,一些被淘汰的旧产品如落叶飘零,同时又滋养了这片肥沃的土壤,形成了一派生生不息的创新图景。
接下来几章,我们将逐一分析硅谷生态体系的重要扮演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