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魔教误此生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4章 继承人自荐选拔

数日后,谢逸卓同林司尘一众师兄弟,回到乱山。

剑宗,真虚阁。

谢逸卓亲手沏了一壶香茗,与师父对饮。

得知徒儿和离,厉真人连连喟叹:“小卓,你好生糊涂啊!和离关乎女子名节,将来谁还愿意娶你?”

“没人娶就没人娶,我又不想嫁。”谢逸卓嘟囔,“徒儿就想一辈子陪伴师父,和师兄弟一起修行,一起历练,到江湖中惩奸除恶、行侠仗义。”

厉真人意难平:“赵原这孩子也糊涂!婚姻大事由着你胡来,你俩终归是太年轻了。”

“感情之事不能强求,师父您别生气了。”

“罢了,为师说过,只要你觉得幸福,为师便支持你的选择。”

“多谢师父。”谢逸卓奉茶。

厉真人饮了一口茶,道:“回来了,就帮师父斟酌斟酌传位一事。”

“师父您心中,应该有人选了吧。”

“的确属意几个弟子。”厉真人卖关子,“不过为师,还想出题考他们一考。明日你来这里,躲到内室,听听他们的答案。”

翌日,谢逸卓早早躲进内室,等待众师兄弟前来真虚阁考核。

考核向每一位剑宗男弟子开放,为期一日。只要有志成为宗主,都可自荐。

谢逸卓对师父会出什么样的题目,以及大家的回答充满了好奇,可等了很久,也没人来。

事实上,剑宗弟子们很有自知之明,在很多人心中,早已认定大师兄,觉得考核不过是走个形式。

咚咚,敲门声响,终于有人来了。

“傅明自荐,请师父出题。”

是七师弟。

“你是第一个来的。”厉真人道,“为师问你,古有贤者,以谦让为德,你为何自荐,而不将宗主之位让给其他师兄弟呢?”

傅明惶恐,心道师父让他们自荐,竟是想考验他们是否有谦让之德,如此说来,只要来了,自输三分。

他硬着头皮回答:“昔有贤者让梨,传为佳话。长兄让梨于幼弟,强者让利于弱者,是为谦让。我才不比大师兄,德不比三师兄,是以无以谈谦让。”

“你的意思是,谦让是强者的义务,弱者理所应当获得好处和利益?”

傅明想了想,点头:“只有强者帮助弱者,世道的强弱差距才不会那么悬殊,才不会出现弱肉强食的现象。”

厉真人道:“为师知道了,你退下吧。”

傅明告退后,谢逸卓走出内室,来到师父身旁。

“坐,喝点茶。”厉真人道,“小卓,你听了,觉得如何?”

谢逸卓在内室闷坏了,一口气喝了两盏茶,缓缓摇头:“我觉得七师弟,答得不好。”

“怎么个不好?说来听听。”

“七师弟的话,有两处漏洞。其一,谁规定长兄一定要让梨给幼弟,而幼弟不能让于长兄呢?谦让是双向的,人与人之前的情谊,也是双向的。其二,人若处于弱势,更当努力自强,不该把希望寄托于强者的帮助。”

厉真人满意地点头。

“而且,除了这两处漏洞,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谢逸卓又道。

“哦?什么问题?”

“师父的考题,考的根本不是谦让,七师弟把自己弄坑里了。”

老七的答案的确未能令他满意,厉真人眼中泛着期待的光:“如果这道题出给你,你怎么理解?”

“赵原曾跟我讲过一个关于‘自荐’故事,说的是,上古时期,有个门客,在国家危难之际,自己推荐自己,跟随主君前往别国请求援兵。谈判中,他有勇有谋,说动别国国君出兵,最终解了本国危难。”

谢逸卓娓娓道来,“自荐者,智勇者也。没有力挽狂澜的智勇,何谈自荐?何以撑得起我剑宗百年基业?所以我认为师父此题,考的是,担当。”

“好徒儿,下山历练一遭,着实让为师刮目相看呐。”厉真人呵呵一笑,一副自豪模样,“你能有此胸怀,为师很欣慰。”

“师父见笑,小卓只不是旁观者清。”谢逸卓笑道,“若让小卓处在七师弟的位置,恐怕也会掉到师父问话的圈套里。”

“如此还是为师的不是咯?”厉真人乐呵呵打趣。

就这样,每次听完弟子们的答案,师徒二人都会闲聊一会儿。

快到子时,考核接近尾声。

“这么晚,估计不会再有人来了。”谢逸卓隐隐感到高兴。

林司尘没有来,厉真人有些失望,但也欣喜。失望的是,众弟子中,他最属意的宗主人选,是林司尘。欣喜的是,让林司尘做传承人还是“女婿”,他真没想好。

就交给上天决定吧。

咚咚,敲门声响。

“快到内室去。”厉真人对谢逸卓道。

来的是三弟子木良。

厉真人出题:“‘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这句话,作何解?”

木良答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治理国家取决于人才,选拔人才取决于人才自身的品德修养。品修需尊崇正道,仁爱之心方为正道。”

厉真人复问:“怎样才能做到仁爱?”

木良道:“弟子认为,这跟原道剑术的奥义是相通的。首先要清心、寡欲,不被私欲所役使,能设身处地,乐他人之乐,优他人之忧,才能做到仁爱。”

厉真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若你继任宗主,将如何发展我剑宗武道?”

木良一拜,道:“您常告诫我们,止戈为武。习武之人,当以平息刀戈为宗旨,一切欲望的扩张都是恃强凌弱。弟子以为,剑宗的发展方向,当在自强不息,决不因利犯人,也决不容人犯我。”

厉真人笑道:“好,为师明白了。”

木良出门后,谢逸卓准备出内室,却在此时,敲门声再度响起。

马上就子时了,会是谁呢?

“师父。”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脑中一阵翁鸣。

厉真人微微吃惊,很快恢复严肃,出题:“司尘好徒儿,为师给你的题目是:‘邦畿千里,为民所止。’你解释一下这句话。”

“是。”林司尘道,“‘邦畿千里,为民所止’,字面意思是都邑周边千里之地,都是民众的居住地。这恰好也是弟子的志向。无论是否当选宗主,弟子志将我剑宗发扬光大,使千里民众,皆沐我剑宗荣光。”

厉真人道:“为师再问你,荣耀,重要吗?”

“自然重要。”林司尘谦恭地拱了拱手,“君王有千古贤明之荣光,将军有百战身死之荣光,匹夫有英勇无畏之荣光,女子有坚贞不辱之荣光……自古以来,荣耀与丰功伟绩,密不可分。荣耀是目标,是推动人们进步的源泉。”

“说得有道理。”厉真人沉吟,“方才你几位师弟已经自荐,为师说过,只在自荐者中定夺,你且自去,容为师斟酌。”

“是。”林司尘拜退。

走出真虚阁,子时已到。

他原本以为师父会直接决定传位人选,没想到弄出一个自荐。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是否能得到师父的认可,得到剑宗众师弟,甚至整个江湖的认可。如果主动弃权,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在客栈对谢逸卓说的一番话,情真意切,并不是敷衍。然而时过境迁,林司尘不甘心就这么与多年志向失之交臂。如今小卓与赵家再无关系,他相信自己,能在足够多的时间里,说服她、感动她。

谢逸卓从内室走出,脸上挂着自嘲的笑容。

见徒儿一副失魂落魄模样,厉真人不知说什么好,叹道:“小卓,你也累了,早些回房歇息吧。”

梅阁,居所。

谢逸卓无力地躺进被窝里。

这次,她被伤得彻底,心灰意冷,再无半点星火。

他为了宗主之位最终选择放弃她,而她亦因各种顾虑没在第一时间答应嫁给他。

以前她以为他们之间,差的只是一个表白,而今才知道,阻拦他们的,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至于这条鸿沟是什么,直到不久后,她遇到另一个男人,才终于明白。

翌日,厉真人闻弟子报,谢逸卓留书出走。

师父亲启:

徒儿身为剑宗弟子,当以锄强扶弱为己任,擅自下山历练,望师父莫怪。

勿念!

小卓字。

厉真人将览毕的留书重新折叠起来,篡在手里,若有所思。

爱徒江湖经验浅薄,难免令人忧心。然而,劫难将至,她走了也好。

十三年前的旧事浮上心头,厉真人此时传位,乃因测算到自己的大劫。

当年他年轻气盛,一心以为,如稷大人所说,彻底摧毁苛政的大舟,就能开启新的局面。

然而,如今盛国统治下,对异族的打压变本加厉,侵占掠夺现象无处不在,本质如复刻一般延续,只不过是压迫者与被压迫者做了轮换。

人心自私且贪婪,欲望的沟壑永远填不满。他见多了奴隶被虐待至死,见多了横征暴敛逼良为盗,见多了朱门酒肉已腐,尚吝给予路边冻死之骨。

世道从来不是公平的,而是强权的。

此次出题涉及邦民,弟子木良的回答最合他的心意——如果没有经世治国之才,倒不如偏安一隅。

他年轻时做了错事,报应终究要来。恐怕届时只有以死谢罪,方能存乱山一脉。

三日后,宗主继承人名字公布,将择吉日举行传位大典。

林司尘在空谷练剑,山风与剑气浑然一体,透着凌厉杀气。

他想不明白,自己与三师弟木良相比,究竟输在何处。论武功,他是江湖名列高手榜的剑客,论抱负,他发愤图强,无私教导师弟们,为的是把剑宗发扬光大。

这是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宗门啊,凭什么让给性情温吞、剑术平平的木良!

“大师兄!”

林司尘闻声看去,站在路口的,正是他此时脑海里的那个人、那张脸。

唰——剑气袭来。木良一惊,举剑格挡:“大师兄,我买了你最喜欢的……”

“师弟,来得正好,咱们切磋切磋!”

“师兄,我来是想跟你解释,我并非想要争夺宗主之位,自荐是因为好奇师父会出什么题目……”

“看剑!”

“师兄雅兴,师弟奉陪!”

同是原道剑术,木良使来,如高山流水自带淡泊,林司尘使来,如狂澜拍岸瀚海倾天。

然而,潮起必有潮落,林司尘每轮攻击之后,都需重聚内力,正是在这短暂的衔接中,他意识到,木良并非剑术平平——细水方能流长,木良的剑气似有源源不断的供给,持久下去优势渐显。

这个平时默默无闻,他没放在眼里的师弟,仿如一只蛰伏的猛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林司尘的自尊心受到重创。他苦心修炼,忍受了多少个枯燥的日日夜夜,而木良只是“好奇”,就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几乎是拼尽全力,想证明自己没输。

蹭——两柄剑摩擦,火光四溢。

木良被强劲震的手臂发麻:“师兄,我认输了。”

噗呲——剑插进肉里。

木良嘴角挂着血,目瞪口呆望着自己的大师兄。

大师兄剑术造诣在众弟子中是最高的,每每切磋收放自如,而且,他看到自己认输时,大师兄的剑一顿,已经缓了下来。

明明是收势啊,为何还是刺进了他的心脏……

“大师兄,你……”木良大睁着双眼,沉沉向后倒去。

回过神的林司尘颓然跪倒,推搡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木良:“师弟!师弟你醒醒……醒醒啊……你为什么不躲?我没想杀你的,你为什么不躲……”惊慌失措之间,眼泪挂了一脸。

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输得彻底,鬼使神差地,在收势中调转了锋头,运气不好,一击刺中师弟心脏。

运气不好……从小到大,他的运气就没好过!

只因出生寒微,他的童年充斥着轻蔑和霸凌。八岁那年,父母双亡,流落街头行乞为生,更是被同龄孩童殴打,差点死掉。

路过的师父瞧他可怜,捡回乱山,安排在外门做杂役。年长的师兄把自己的活儿丢给他,还经常抢走他的饭食。夜深人静,他躲在被窝里舔舐冻疮。

后来,他以勤奋博得师父赏识,成为师父座下首个关门弟子,进入内门。自此,曾经欺负他的“师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改唤他一声“师兄”。

那一刻,一切都释然了,他甚至觉得冲那些谄媚嘴脸扇一巴子,都是浪费时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变强,抓紧每一时刻,不断变强!

只有强者,在这个世上,才有立足之地。

如今他变强了!

可谢逸卓还是选择离开,师父也不肯把剑宗交给他,他还亲手杀了师弟,背负弑杀同门的罪孽——不应该是这样的……

林司尘木着一张脸,拿剑刨土,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把木良的尸体埋了进去。

回到房间,他看到桌上摆着一个食盒,装着一只肥美烧鹅。

“大师兄,我买了你最喜欢的……”

最喜欢的烧鹅。

这是木良方才来找他时说的第一句话。

木良从未想过师父会将宗主之位传给自己,本是抱着学习进步的目的参加自荐的。继承人名字公布时,他特地下山到镇上买了烧鹅,想跟师兄小酌一杯,解释误会。

林司尘胡乱抓下一条鹅腿,狠狠咬了一口。

往事涌上心头。

初来乱山,被抢了饭食的小林司尘,饿着肚子蜷缩在冰冷墙角,衣服被雨淋湿,裤脚泡在积水中。

“你叫林司尘么?”

一个长相平平的脸落到他疲倦的眼里,那张脸上的小嘴泛着油光,正在啃一只烧鹅腿。

“我叫木良。”啃鹅腿的男孩道。

小林司尘畏畏缩缩地盯着那只鹅腿,咽了咽口水。

男孩依依不舍地把鹅腿递过去:“这是我母亲带给我的,可好吃了。母亲说,她以后不会常来,不能给我带好吃的了,就这么一个,给你吃吧。”

小林司尘一口气吃掉剩下的半只烧鹅腿。鹅腿还热乎,他当时觉得,这是世间最温暖最美味的食物。

眼泪落到口中,咸涩的口感,将林司尘拉回现实。他讷讷地往口中继续塞鹅肉,直到把自己噎得呕吐。

命运之手,掐灭了童年记忆里,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