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进入腊月好几日了，原本王美人有心剪裁一些红纸准备着过年的贴纸，只是不巧刘婕妤这几日病了，王美人有些医术在身上，诊断刘婕妤是风寒，本想着过几日便好，可是偏偏愈发严重，这日连水都喝不进去，头烫得很，话也说不清楚。
这日王美人便叫着小红偷偷去太医院找太医寻些药，“便说是你染了风寒又要发起热病，多开些药。”
小红应下便离去。
王美人晚上得了药，又去衣橱里拿出藏起的木炭，偷偷在屋里烧了起来，火通亮通亮的，药冒出蒸汽，氤氲暖和了整个房间。
她将药煎了半个时辰，才盛出来喂着刘婕妤吃进去，刘婕妤皱紧眉，是不想吃，还打了一下碗，倒出一些洒在王美人的手上。
王美人吃痛，不敢相信刘婕妤病起来是这副赖皮模样，与平日里的乖巧两相径庭，暗骂：“他还讲你最是乖巧，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他必定没有见过你病着的模样。”
忽的刘婕妤笑了一下，道：“他见过！还喂过十来日呢，嘿嘿。”
王美人被她吓到，莫非她神志清楚？
试探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脸，刘婕妤又不说话了，这下王美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思及刘婕妤恍惚间说出的话，再为她喝药的时候心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药好不容易喝得见底，已经冰凉，王美人也不敢再给她吃下凉透的药，于是将药倒掉。
刘婕妤已经两日没有吃过米饭，王美人又将晚上剩的米饭和了些水煮成了粥，再喂她吃进去，想必刘婕妤喝了药安分了些，粥喝得很是顺利。一番下来已是深夜，王美人累得脱了鞋便窝进被中，想着刘婕妤还得着病，于是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团，靠在角落里，免得自己也染着了她的病症。
想了想，又帮刘婕妤将衣物塞进她的脖子间，免得风透进去，又着凉。
刘婕妤第二日便醒了，只是头有些疼，望了望身边熟睡的王美人，她也不吵醒她，微微探起身子便感觉到一阵凉风，低头一看便看到自己的衣物垫在两侧，显然是为了自己睡得暖和才垫上的。
又看到王美人才睡在角落里，探身过去为她掖了掖被角，这一下王美人醒了，惺忪着眼，“你终于醒了。”
刘婕妤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这倒也不要紧，主要我不想醒来看到身边躺着的是具尸体。”
刘婕妤噤声，好一会儿又问：“我病了多久？”
“两日。”
说完便是一阵沉默，刘婕妤不知道怎样接话，不管怎样接都已经无法报答她了，她救了自己，转头看着外头已经通亮便想着要穿衣起床。
王美人阻止，“你起来干什么，外头冷的要命，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被窝，出去再进来又要带进来一阵凉风。”
刘婕妤想她说的也是，便继续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闲聊，“你为何睡在角落里？”
说着王美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往刘婕妤那里挪了挪，讲：“这不昨儿你还没好吗，我怕自己也染了风寒便离你远一些。”
“我这两日睡得真是难受极了。”
朕这两日睡得真是难受极了。
曾经他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自己还是美人。
那时候她自己摔了一跤，腿差点摔断，太医为她看诊好，千叮咛万嘱咐：“美人这几日万万不可再有什么剧烈的动作，那怕是稍稍走动也需要谨慎小心，否则非得落下腿疾。”
自己小心应下，这太医又转了身向皇上低头，小心低声嘱咐：“皇上这几日美人不便再有房事，皇上。。。。。。”
这太医说话实在露骨，简直让人下不了台，不仅是皇上，还有自己，一时间整个玉华宫陷入静默，羞的恨不得钻进地下。
久久没有得到皇上的应可，这太医额上已经沁出了薄汗，等到他心里都快要崩溃，他才不悦地从鼻中冷冷应下一声。
这太医喘了一口气大气，立刻起身告辞。
晚上，这男人也是忍得住，仅仅抱住自己，一动也不动，像是僵住了似的，自己只好戳戳他，喊他一声，谁知他火气大得很，“刘氏玉儿，不许说话，不许碰朕，睡觉！”
这男人！恶劣！
只许他抱住自己，不许自己碰到他，也太不公平了。
于是第二日自己酝酿了一下，想找个乐子，在他抱住自己的时候艰难地翻了一个身，然后回抱住他。
嘿嘿。
他的面色一下子难看，薄唇里僵硬地吐出几个字：“刘氏玉儿，别碰到朕！”
“臣妾哪里碰到皇上了，是皇上碰到臣妾才对吧。”她的恶作剧得逞了，他噤声不说话，只是看他脸色愈发难看，忍不住开口，“皇上不如去书房里待上几日？”
“睡觉！”他的声音晕了些恼怒。
回忆被王美人的呼唤声打断，“刘婕妤，咱们还是起了吧，虽是待在冷宫，过年还是有些氛围得好，我们剪些纸花贴在门上，好热闹些。”
她困惑，“哪来的红纸？”
王美人偷偷笑，“自然带着，花样可多了。”
见到王美人带着的红纸，刘婕妤才真觉得自己没有见识，暗纹多得很，单是鸟类便估摸着有着上百张，其中百灵鸟，孔雀居多，还有无数的花儿，有的镶着金边，刘婕妤爱不释手，一张一张看过去竟看到了饭点。
小红推进门，带来一阵寒气，刘婕妤不禁打了个寒颤，小红又立马将门合上，见到刘婕妤，赶忙迎上，“婕妤病总算是好了，这些日子奴婢牵挂得紧。”
刘婕妤赶忙安慰她，忽的见到她的身上落了些雪渣子，惊讶，“外头下雪了吗？”
“是啊，今年下的晚了些，今晨开始下的，愈发急了。”
那头王美人掀开饭盒，饭菜的热气冲上来成了一股白气，引得人更有食欲，刘婕妤本就两日没好好吃过饭，这时候愈发的饿了。
“咦，怎的还有两碗粥？”
“今儿是腊八，奴婢央了干爹偷盛了两碗腊八粥，喝了驱寒。”
王美人已经忍不住吃了起来，刘婕妤望着那碗粥发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口一口勺起来吃。
料底丰富得很，也甜得很，吃上去却不腻。
那时候自己闲来无事，到了腊八便早早起来，取了外头的净雪，早早便熬上了粥，整整熬了两个时辰，他下朝到了她宫里，她便从榻上跳起，去小灶前盛了两碗粥。
她难得煮什么，兴奋地让他快尝。
他的第一口便皱起了眉头，自己的心都揪起来，道：“不好吃吗？”
明明自己用的食材都是最好的，每一粒都是亲自挑选过的。
下一秒他却将所有的粥一并喝进，想必是好吃的，自己也尝起来，谁知这味道竟然如此寡淡，她忘记放糖了！
赶忙跑下去从柜中去取糖，可是糖罐却空了，她苦巴巴地回去，望着他的脸，“没有糖了，唉，头一回煮的粥。”
白公公就在一旁候着，闻言出声，“婕妤，不如奴才去御膳房取些糖来？”
想着外头飘着大雪，也不好劳烦他，“不必了，多谢公公。”
忽然，那男人示意白公公出去候着，然后从袖中摸出两块方糖，“咦，你怎会拿了糖？”
“朕昨儿就看到你这糖罐里没了糖，今儿便特意取了些来。”那男人为自己的先知骄傲。
“那皇上刚刚怎么不放进去，这粥味道这样寡淡，不好吃。”
“朕尝着刚好。”
自己才不理他，将两块糖丢进小锅中，拿勺拌了拌，再盛上两碗，这次的尝在嘴中才是刚刚好。
两人就围着这小锅坐在软榻上，屋内燃足了炭火，暖和得很，窗外是白雪飘飘，落在廊上，落在檐上，落在院里的梅花上，漫天都是雪的颜色，真是美极了。
那头小红又在讲着宫里发生的趣事。
“听说谢容华昨日正午时候让小公主推进了池子里，宫里人一时心急，救人的时候不知怎的又将小公主推下去了。”
“容华那里开了几副风寒低烧的药便好了，只是这小公主发了高烧。”
“昨儿晚上，皇后心急得不得了，闯到谢容华的宫里讨个说法，只是听说被皇上赶出去了。”
“今儿早上上朝的时候听说丞相知道了这样的事情，逼着皇上废掉谢容华。”
“皇上哪里愿意，只是最后答应过完年封小皇子做太子，这样丞相才罢休。”
王美人听得滋滋有味，刘婕妤心里有些好奇，究竟这谢容华是怎样的人物。
想来小红不曾见过这容华，便问了王美人，“这容华果真是倾国倾城？”
王美人一愣，看了看小红，道：“不及婕妤好看。”
刘婕妤知她打趣自己，也不理会，外头风雪大了些，小红赶着路回去了，刘婕妤不敢开窗，怕外头寒气侵了进来。
许是病还没有痊愈，刘婕妤头重重的，昏沉的很。
本是要一块儿剪纸的，只是实在没有精力，宽了衣便躺下去，合眼便睡。
又是一年腊八。
她曾经幸得他画眉，外头是飘雪挂枝头，里头是暖炉氤氲，也不知是怎样迷了她的心智。
他全神贯注为她画眉，她一心一意盯住他的眼睛。
那时候他的眼睛明亮，里面只看得见自己，也许两年的恩宠并非仅仅黄粱一梦，或多或少，有过爱。
他硬要与她出宫看灯会，据说那是民间的乐事。
换上粗布衣裳，不再是龙与凤，只是民间寻常夫妻。
万家灯火果真是热闹得很，他的兴致很高，舞龙舞狮、戏耍火把、猜灯谜都要去看上一看，自己生在宫外，每年腊八都会看上一看，并不觉新奇，只是身边换了人儿，觉得更有趣了些。
隆冬时节，天冷的很，只是人多，挤着挤着也渐渐暖和起来，他呼出一口白气，感叹：“也算是盛世模样。”
“皇上可切莫骄傲自大，还需要励精图治啊，别看这儿热闹，到那儿巷中拐个弯许能见到衣不蔽体的百姓呢？”
他不出声，以为他是生气了，抬头看他，竟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周围人很多，声音嘈杂得很，他伏在自己耳边，声音清冽干脆，“想做皇后吗？”
“啊？”心里突突跳得厉害，这是什么意思。
他却不再出声。
人实在多得很，他将自己护在怀中，拥着自己挪动身子，虽已有不耐，还是一处接着一处地看热闹。
忽的，脑中一机灵，想到有一处别致的地方，便示意他跟着自己去。
是在河中放花灯。
写些什么都可以，祝家里长辈身体安康，祝自己找到如意郎君，祝升官发财，诸如此类。
在老板那里挑了两盏中意的，扶着笔便写下来，自己写好后，偷看他写的，但是被他用手挡住，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教训自己：“刘氏玉儿，非礼勿视。”
自己愤愤，早他一步去放灯，她才不想看。
两盏灯在河面上纠缠在一处，磕磕绊绊漂向远方，河上还下着雪，不时灭掉几盏花灯，但是放花灯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像是要烧着般明亮，真是热闹。
忽的肩上一沉，是他将一手搭在自己肩上，他问：“你写了什么？”
“非礼勿打探！”
一声轻笑响起，“小孩脾气！”
忽的身上打了个冷颤，眼神迷离，恍惚间有一道白光，好像有声音，“刘婕妤？”
等到完全睁眼才看清楚，是王美人，她怎么了，这副慌张的模样，脑袋还是突突的疼的很，想要张开嘴巴，但是发不出声音，真是难受，自己还是又困又乏，还是很想睡觉，慢慢闻到药味，苦涩地弥漫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