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看到桌上的三罐酒,拿起来垫了垫,昨日竟喝光了一罐,刘婕妤将剩余两罐藏进衣柜中,合上衣橱,看了衣橱许多又将两罐酒取出来,拖出自己床下的大箱子,开了锁,小心安置好,又匆匆锁上,赶忙移进床底。
又揣着空的罐子出了门,这冷宫里荒芜得很,尽管是深秋,这杂草还是长到半人高,真是猖狂极了,心中厌恶极了这疯长的草,赌气想着有朝一日定要一把火烧光这乱草。
今儿的天较平日稍稍晴朗许多,刘婕妤心情不错,将湿冷房间里的被子拖出来搁在廊上晒晒,好夜间暖和一些,她不愿麻烦王嬷嬷和小红,因此柴火还是要省着些用,不然寒冬腊月是没法过下去的。
又走进李贵嫔黄美人的院中,她们疯疯癫癫不知在吵些什么,拖着她们的被子就往外走,一块儿晒晒。
往常每逢刘婕妤拿起她们的被子必定会被她们打骂一番,今儿两人不知怎了安静得很,竟瞧都没瞧她一眼,任由刘婕妤将她们的被子拖到阳光下大晒。
若是她们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今儿中午份例的菜不太好,小红委屈。
“不知那王美人发着什么疯,昨儿夜里又闯进容华的宫里大闹一番,气的皇上立即下旨要杀她,不过皇后来得及时,听说劝着整整两个时辰,才让皇上做此罢休。”
刘婕妤听得津津有味,夹着并不可口的菜问后续。
“本想这王美人总要收敛一番,谁知她竟派着宫里的人去御膳房取走了原本要送给婕妤的菜走了,说是冷宫的菜太好了不合规矩。”
刘婕妤闻言轻笑,小红却更加委屈,“婕妤别笑,合着祖制,原本冷宫的菜就是一荤一素一汤,哪里好了。”
刘婕妤咽下硬邦邦的米饭,安慰小红,“祖制虽是如此,可古往今来有几位能享受到我这番待遇,进了冷宫就是后宫的废人,今后与一切隆宠与荣耀统统不相关,宫里多是阴暗扭曲之人,多会锦上添花、雪上加霜,自我进宫到现如今为止,雪中送炭的也仅见过你与王嬷嬷二人而已。”
“若是没了你,我是一口饭也吃不上的,若是没了嬷嬷,我是活不过这个冬日了。”
“所以,小红,你是我的恩人,虽说我没了将来,但是我必定结草环以报你的恩情。”
“婕妤快别这样说,能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分。”小红眼睛都红了,像一只兔子,叫人不忍心。
“小红,深深宫廷,要藏得住心。”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善意,交代给这个姑娘。
“婕妤。。。。。。”
眼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就要这样流下来,刘婕妤赶紧岔开话题,“那容华真是神秘得很,你可知她姓甚?”
“姓谢,听说皇上自秋狩回来夜夜宿在她宫里,得的是头一份宠爱。”
“也难怪王美人气成这番模样,也是啊,在后宫为妃,若没有子嗣便又失了帝王恩宠,那最终也是。。。。。。”小红自顾自感慨,忽的想起什么便又闭嘴了,暗恨自己嘴快。
刘婕妤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又想起了子嗣这一事,在宫里是否得子嗣恐怕还是要看那男人吧,若是他不愿要,谁都无法生下,自己那时候偷偷倒掉清晨送来的汤水被他发现,竟整整三日没有搭理自己,最后还是闷闷不乐来教训了自己一番,然后就当此时从未发生,以后的汤水自己再也不敢不喝。
好像妥协的总是自己。
不过现在不用再真真假假做人了,冷宫多自在,与疯子共野草共度余生。
刘婕妤忽的想到什么,问小红,“今日夜里的菜也是这般模样吗?”
小红笑,“婕妤放心,御膳房大厨是我干爹,这顿只是做给王美人看看罢了,晚上必定从着原来的样子送来,若是赶着运气好,还能送些荤菜来。”
刘婕妤笑,若是小红能这般平安喜乐一生也是福气。
日子一日又一日过去,刘婕妤已经不常出门了,一出门外头的凉风便一贯倾注进屋内,将好不容易储起来的暖气瞬间吹散。
许是天气冷了,李贵嫔虽还是疯癫模样,平日里却安静不少,黄美人也像是变了一个人的模样,正常了许多,但这也为刘婕妤带来许多的麻烦,像是夜里点炭火得到子时才敢点,卯时不到就要熄掉,将炭火倒进院里那口枯井中,尽管是这样刘婕妤还是不甚放心,总觉着黄美人清醒的时候可怕得很,像是冷不防就要扑上来咬你一口,那双眼鹰一般地盯住自己,像是看透自己的伎俩,总在等待一个时机,将你人赃并获,不留活路。
这日刘婕妤在屋内将自己不常穿的衣物都翻出来想要将它们与被子缝制在一块,好让被子厚实一些。
但是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骚动,还有喊骂声,刘婕妤支起一点窗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才支开一点点,凉风便一贯挤进来,呼呼作响,刘婕妤赶紧将窗合上,只凑在门上听着外头声音,外头是风声与喊骂声混杂在一起。
她觉着必定有什么事情,便开门出去,风像成了精一般往她身上吹,冷的她颤颤发抖,牙关上下合也合不拢。
进来的是王美人与一众侍卫,刘婕妤第一反应就是她又来寻衅了。
黄美人也站在廊上,她倒是穿着厚衣,像是貂皮的,刘婕妤眼馋极了,但黄美人不看她,冷眼看着王美人被一众侍卫推搡进冷宫,原来是被打入冷宫了。
待一众侍卫退出冷宫,就意味着王美人彻底被废。
黄美人嘲弄看着她,然后冷冷转身,鼻中哼出一口白气来。
刘婕妤一时也不知做些什么,总不能说上几句祝贺,也不想安慰她,她并没有忘记曾经这个女人如何打的自己。
于是自己也转身回房间。
合上门的时候,门被一双手卡住,刘婕妤一惊,忽的想到,冷宫房间只有两间,莫非她要与自己同住?
绝对不可以!
主意打定想要拒绝却看到王美人眉眼间梨花带水模样,一滴泪水垂在眼睑,心下顿时不忍,手一松,便被她挤了进来。
这房里只一张床,若是要住,就只能一块住了。
心里暗恨自己一时心软,若与这样强势的女子同住,自己岂不注定与她为奴为仆。
谁知她拖着一堆行李进来什么也不做,竟哭了起来。
这。。。。。。刘婕妤不知该做些什么好了,她一向清冷,鲜少安慰别人。
便就坐在床边看她哭了半晌,谁知她竟哭了一个时辰,其中半句话也不讲,想自己初进冷宫一滴泪也没有掉,头一件事就是将这房间勉强收拾妥当,自己身体不好,几乎用了整日的时间才收拾完整,还哄骗着黄美人与李贵嫔同自己从隔壁搬来了一张床。
谁知这王美人看上去脾气大得很,连皇上宠妃的宫殿都闯了两次,进了冷宫竟哭了起来,想来也是大半力气花费光了,心下寻思她可怜,便挪过去拍了拍她的背,谁知她止住了哭泣,一双眼红红的望住刘婕妤,反倒吓着了刘婕妤。
刘婕妤止住了动作,王美人一句话也不说,翻出自己的行李准备收拾,刘婕妤没得她允许,也不碰她的东西,在一边看她收拾。
她倒是想得多,竟带了一条厚厚的褥子,自己下面垫的是厚厚稻草,还有一块薄的几乎没有的褥子,加上粗糙的麻布,这下夜里倒算是能暖和上不少了,自己赶紧接过手与她一块铺上,王美人动作稍有迟疑,但还是很快铺好了。
不仅仅是这样,王美人还带了丝绸的被子,被子分量也不轻,刘婕妤暗叹王美人聪慧,冷宫里缺什么知晓得一清二楚。
除此之外,她还带了好几条厚厚的棉衣,皆是素色的,金银首饰却一件未带。
刘婕妤忍不住问,“这样重的东西,你怎么背到这儿的?”
王美人得意,“我就赖着宫里不出来,那些傻大个儿就自个儿拎着我的东西出来了,不仅是它们,还有我,也是他们扛。。。。。。”
说着噤声了,想必她想到作为风光过的妃子被侍卫们扛出来并不是能大肆宣扬的事情。
这王美人,与上两次见的并不相同。
忽的她发声,“你这屋里厚厚褥子没有,厚被子也没有,怎的过得了这冬天,亏得我进来了,否则。。。。。。”她又不说话了,怕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刘婕妤心中萌发对她的信任感与亲切感,也不知是什么支撑起来的,推开衣橱,取出木炭,讲:“我们今后省着些用木炭,还是可以过得了除夕的。”
王美人不敢相信,“你哪来的木炭?”
刘婕妤却不欲多说,王美人也不再追问。
那日晚上,小红送饭来像是没有见到王美人的模样,刘婕妤只当她是早知道这消息,不觉得稀奇。
那晚的饭菜依旧是一荤一素一汤,王美人也不觉得奇怪,刘婕妤却奇怪了。
那夜点好木炭关好门窗,两人并躺在床上,刘婕妤问,“小红讲你克扣了这儿的饭菜。”
“是啊。”理所当然的语气。
“那你今日见到这饭菜不觉得很丰盛吗?”刘婕妤皱眉。
谁知王美人嗤笑,“你说这点饭菜丰盛,你怎么当的妃子,山珍海味没吃过吗,这饭菜竟还称是丰盛。”
刘婕妤哑口,许是自己入了冷宫太久了,都习惯了。
王美人还讲下去,“当初我只是想戏弄你一回罢了,谁让本宫的恩宠没有你长久,本宫才没有这闲工夫顿顿来检查你的饭菜呢。”
这王美人还真是。。。。。。与众不同。
时间又过了许久,身边传来规律的呼吸声,刘婕妤却睡不着了,又是一个曾经的宠妃进了冷宫,真是一批新人,一批旧人,下一个会不会是那位如今后宫津津乐道的谢容华。
其实后宫曾经两年未添新秀,只因她一句戏谑“生了妒忌”。
那日她难得伤春,趁着阳光正好,扭头似真似假笑,“皇上啊,以后是不是还会有别的宠妃与你一道赏花,一道游园,一道吃果子,唉,臣妾想想就真的好嫉妒呀。”
那男人的脸上是春光透过枝丫的斑驳,笑着承诺,“朕有你,后宫再不选妃。”
那时候还会“咯咯”地笑,开心极了,心中想着即便是随口应下的也认了。
谁知他竟真的不再选妃,皇后是贤惠的,苦口婆心劝了许多次都没有让他挽回心意,只好来了玉华宫,要自己劝劝皇上,绵延子嗣是国之大事,皇后在玉华宫里待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离开。
那日傍晚,自己开口劝皇上,谁知话还没有说上半句便被打断,“朕知道今儿皇后来了你的宫里,怎么,让你劝朕选妃?”
剩下的话咽进口中,不敢看他,闷闷点点头。
许久,那男人才说话,“朕不选妃是怕了你不高兴朕是真心待你的,谁都可以来劝朕,偏你不行。”
此话说得她更加羞愧,偏那男人接着说。
“后宫佳丽三千,可是见了你还要那三千作甚,朕不稀罕,玉儿,你还不懂朕的心意吗?”
最后皇后苦口婆心的一番嘱咐在他的心意面前付诸东流,还赔上了一夜的苦力。
第二日,皇后又来了,她心里愧疚得很,只好扯谎,“皇上不听臣妾的。”
皇后又给自己说教了一番,这日整整待了两个时辰。
第三日,朝堂上各位大臣联名上奏许多日,皇上看着麻烦,干脆折了个中,将选秀改为大宴,请各位年纪到的各位小姐公子进宫一聚,展示才艺,若有看得对眼的,便当众赐婚,也算是风光。
这才勉强堵住悠悠众口。
眼皮越来越沉,背上是难得软软的感觉,上面也是沉甸甸得让人安心,身边躺着活生生的人,呼吸声沉沉的,像是回到了之前的时候,一切都刚刚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