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城下雪了
每年，北下的寒风总会肆意袭卷南方的一个小城，而在那个小城里，也总发生一些让人又痛又爱的事来。
只是今年，它晚来了许多天。
冬至那夜，先是刮起了北风，然后就是绵绵冷雨，楚城的气温一下子就下降了十来度。
街上也没有往日那般热闹，行人大多裹着厚厚的冬衣，口罩围巾把他们缠得只剩下一双黑亮的眼睛，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这一日，叶晓晓依旧在长来街头的那棵老树下等人。
刺骨的寒风如野兽般呼啸而来，她只能一边对着手哈着热气暖和脸颊，一边在老树下踱来踱去。
这是一个荒远的小站，很少有人在这里下站，难免有些冷清。旁边的木椅很旧，昏黄的灯光洒在上面，似是从老照片里走出来的。
看着这场景，她不由笑了笑，有个傻子居然说以后要在自己家门口安一张木椅和一盏路灯。看来，他很是喜欢这种景色，只可惜，怎么看都有些荒凉。
正看得入神，旁边忽然来了一辆黑灰色的阿斯顿·马丁。她觉得很熟悉，还没有记起在哪见过，车门便打开了，下来一个男人，长得英俊非凡。
是他……
就那么一眼，叶晓晓便认出了他，然后愣怔在原地。相比于她的惊愣，他反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
“怎么？不认识我了？”他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口走过来，笑看着她，一双犀利的眼睛盯得她有些不适。
一阵寒风吹来，叶晓晓打了一个寒战，而后故作轻松笑道：“凌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枫睫毛微微颤抖，嘴角动了动：“你好像并不想见到我。”
“怎么会呢？”
他停顿了片刻，似是在想些什么，然后才轻声问道：“多年不见，你过得好吗？”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好听，只是比起以前，明显低沉了许多。
但转而一想，这不是很正常吗？
十余年了，往事早已不复存在，而故事里的人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故事。
如今的他无论是气质还是相貌，都远远赛过了大多数青年才俊。
高挺的鼻梁，淡薄的唇以及他那双深邃得像浩瀚的夜空的眼睛，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子。
只是她对他，从来就只是妹妹对哥哥那种情感，再无其他。
叶晓晓回了句：“挺好的”，然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凌枫朝她走近了几步，轻轻笑问道：“怎么？你就不打算问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你过得再不好也不会像我啊！”
她这么一说，凌枫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转而问道：“大冷天的，你在这儿干嘛呢？”
她看着长来街的那头，温柔一笑，“我在等人。”
“谁呀？”
“你不认识。”
“是不是洛林？”
叶晓晓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的眼中满是悲凉，那些话自然也就被她咽了回去。
“叶晓晓，你怎么总是喜欢这样看着我呢？”
这是他最喜欢问的一句话，可是她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他，每一次都是搪塞过去，或者是装作没听见，这一次也不例外。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说，他最近得罪了一个人，连工作都丢了，现在没有一个公司敢用他。”
叶晓晓低下头，右脚轻轻踢着地面，语气忧伤且自责：“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动手打那人。”
“我可以给他找份工作。”
叶晓晓猛然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眼中的忧伤还在。
他见了，别过头去，而后沉声说道：“只是我帮了你，你怎么报答我？”
“我可以……”
“做我女朋友！”
“啊？”
见她惊住，凌枫苦涩地摇着头笑道：“骗你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们不合适，他父母应该也不会同意。”
他说得没错，他父母是不会同意的。
他父亲就曾告诉她，谈恋爱他不管，但要是想结婚，除非他死。
“你知道的，这世上的很多事我们都无法抉择。说起来，他那个家庭条件还是挺差的，母亲身体也不好，如果长时间找不到工作，你说他该怎么办？”
是啊，再找不到工作，他该怎么办？
“这是我电话，你想清楚后打给我，我随时都在。”
把名片塞到她的手中后，他便走了，那辆阿斯顿·马丁也同他扬长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没有一丝征兆，天空便下起了大雪。
雪花飘落在她的脸上，立马就化了，在明眸轻起的瞬间，慢慢滑落，直冲心扉。
这是今年的初雪，很美，也很凉。
她望着手中那冷冰冰的名片，忽然觉得自己好无措，不知该何去何从。
夹杂着雪花的北风呼啸而来，跌跌撞撞抚过她的耳际，似是在催促她赶紧离开。
“哈哈……”
她在风雪中不知站了多久，等想要离开的时候，地上已经铺了很厚的一层雪。
她踩着积雪，像极了年迈的老妪，慢慢地朝长来街的一头走去。
不久之后，一个男子在这里下了站。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神色有些疲惫，站在老树下四处张望许久，这才沿着长来街的另一头走去。
大雪很快就掩埋了他的脚印，不留一点痕迹，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一样。
这场大雪，一直下到午夜，弄得天地间再无别的颜色，只剩下一片荒凉的白色。
叶晓晓回到住处，刚准备坐下，手机便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电归属地是老家渔阳那边的。
她犹豫了几秒，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立马传来一阵阵因恐惧而发颤的声音。
“我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我们孤儿寡母的，没有什么钱……”
“闭嘴！”
叶晓晓着急道：“二娘，你们怎么了？”
“叶晓晓是吧？给老子好好听着，限你两天之内筹集十万块，否则……”随后电话那头一阵哄堂大笑，听声音应该有七八个大汉。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话还没说完，那头却已经挂了。
叶晓晓惊惶不已，全身都在打颤，不过还是极力镇定下来。她赶紧回拨过去，可是才响了几声就被挂断了，再打过去时，那边已经关机了。
一瞬间，叶晓晓只觉得无数的恐惧正一步步吞噬着她，心里的悲伤一下子随同眼泪滚了出来，弄得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蜷缩在角落哭了一会儿，叶晓晓这才擦掉眼泪，思虑片刻，她拨打了凌枫给她的号码，电话没响两声就接通了。
“喂！”
“凌枫，明天有空吗？我们见一面。”
“好！”
“下午三点，老街旁的那家咖啡馆。”
“嗯！”
挂掉电话，叶晓晓看着窗外那一望无际的白雪，不由掩面抽噎了起来。
只道人生多磨难，哪晓世事更无常。
人世间的事，本就很难说清楚，从八岁那年她就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岁月终归还是不肯待她好一些？
凌枫挂掉电话后，满脸落寂，手指间的香烟，雾气腾腾……
次日下午，正值周末。
凌家咖啡馆极为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叶晓晓来的时候，凌枫已经到了，正静静地看着一本杂志。
见她进来，他立马合上书，礼貌地为她拉开椅子，语气温和，“还是老样子，给你点了杯蓝山。”
她点头道谢，心中却感慨万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竟还记得她喜欢喝蓝山。
只可惜，那东西太奢侈，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喝过了，也不知道还喜不喜欢。
今天的凌枫，穿着一件灰色的羽绒服，看起来很清隽雅致，嘴角微微噙着笑。
窗外的老街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上面有着许多脚印，看起来很美，她看着看着就陷入沉思。
“别看了，咖啡来了，尝尝怎么样。”
叶晓晓回过神来，用勺子轻轻搅拌几下，正端起要尝时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带着些责备的语气，“不是说好了吗？昨晚你怎么先走了？”
“昨晚有点累，我就先回去了。”
随后电话那头一语不发，她喂了几声都不见回应，正要挂时，那头却又问道：“那你现在在哪？”
叶晓晓没有丝毫迟疑，立即答道：“在家里。”
“一个人？”
“一个人。”
“嘟……嘟……”
电话一下子就断了，叶晓晓有些困惑，他很少这样挂她电话，除非他现在很生气。
可是他在气些什么呢？
难道就是因为昨晚没有等他？
叶晓晓想不通，也不想再想，毕竟昨晚已经想得太多了。
刚把手机放下，她倏然看见窗外站着一个男人，铁青着脸，正愣愣地盯着她看。
霎时间，她如同一个被拆穿的骗子，羞愧难当。
她急忙端起面前的咖啡，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顿时在口中一点一点地散开，直冲眼眸。
旁边的男人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你不出去解释一下吗？”
她端着咖啡的手渐渐加重了些力度，片刻之后才慢慢松开。
“不用。”
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她心中立马泛起一阵心酸，他终归还是没有走进来。
“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旁边的男人点了点头，几番欲言又止。
而后叶晓晓苦笑道：“你看，我还是不合适喝咖啡，这东西太苦了。”
“那我让他们给你加点糖！”
“不用了，习惯就好了，再说了，喝咖啡就是喝这种味道，加了别的东西反倒没意思了。”
这些话带着重重的鼻音，凌枫听了，先是怜惜，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
毕竟商人嘛，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利益，自然没必要考虑太多。
“我待会就让人给他找份工作。”他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口中泛着淡淡的苦涩。
“非得这样么？”
凌枫放下杯子，从衣服袋里拿出一张崭新的银行卡，放在桌上，然后用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压着推到她面前，语气轻柔如风。
“我也是为你好，你们终归要分开的，那时候你会陷得更深。”
叶晓晓笑了笑，不情愿地收起那张银行卡，然后故作开怀地同他道别，转身离去。
临了，她突然停住脚步，语气沉重道：“凌枫，我真的不喜欢你啊！”
一刹那，凌枫只觉得整个咖啡馆静得可怕，唯独她离开的脚步声，震耳欲聋。
桌上的咖啡，还散着热气，飘入鼻间竟有些酸楚。
他轻轻捏了捏鼻头，然后呆呆地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忽然笑出了声。
“哈哈……”
“可是我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