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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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中年生活(一)(1)

清代科举制度:进士在朝考中,若被选为庶吉士,则进入翰林院学习,此为求取科名最清贵之途径。翰林院中,除庶吉士外,还有掌院学士、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等官。庶吉士经过一段时期学习后,需要参加散馆及大考、考差等考试,以便朝廷决定其升迁或外任。至于翰林院的职责,即起草诏书、修书撰史,以备皇帝顾问。

翰林院生活

曾公自道光十九年己亥十一月启程北上,道光二十年庚子正月抵京,至咸丰二年壬子六月出京,此十余年间,除道光二十三年癸卯担任四川正考官外,其余时间均在京中为官,且大半光阴都在翰林院中生活。

曾公自道光二十年庚子至道光二十七年丁未,基本于翰林院中供职,王定安所作《曾公大事记》有记载:“庚子,散馆,二等十九名,授检讨,旋派顺天乡试磨勘。道光二十一年十月,充国史馆协修官。道光二十三年三月,大考翰詹,列二等第一名,奉旨以翰林院侍讲升用。六月,诏以公为四川正考官,赵楫副之。七月,补翰林院侍讲。十一月回京,充文渊阁校理。道光二十四年二月,侍班于文渊阁,观经筵大典。五月,召见于勤政殿,充翰林院教习庶吉士。十二月,转补翰林院侍读。道光二十五年,乙巳科会试,充第十八房同考官。五月,升授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九月,擢翰林院侍讲学士。十二月,补日讲起居注官,充文渊阁直事。道光二十七年,大考翰詹,列二等,奉旨记名,遇缺题奏。六月,升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

詹事府虽为负责东宫事务的机构,但其闲散程度如同翰林院,不过是翰林官们职位调动的跳板而已。“詹事府本是东宫辅导太子之官,因本朝另设有上书房教阿哥,故詹事府诸官,毫无所事,不过如翰林院,为储才养望之地而已。男居此职,仍日以读书为业。”(《家书》卷二)

因为翰林院、詹事府均为“储才养望之地”,所以曾公在翰林院与詹事府中时,“日以读书为业”,学问见识突飞猛进。翰林院中有散馆、大考、考差等考试,而所考题目,除论说性文章外,便为诗赋。因此,曾公初入京时,曾与同榜进士联课,共同练习作诗赋。《年谱》中云:“道光二十年,公三十岁。正月,由罗山启行,至周家口换车,入都。寓宣武门外南横街千佛庵,与陈公源兖、梅公钟澍联课为诗赋。”(《年谱》卷一)

曾公于道光二十年二月初九日所写家书中亦云:“到京,……与陈、梅二人居址甚近。三人联会,间日一课,每课一赋一诗,誊真。”(《家书》卷一)可见,散馆考试中,均只考诗赋。(道光二十年散馆试题:《正大光明殿赋》,以执、两、用、中、怀、永、图为韵;诗题,《赋得人情以为田》。——见《年谱》)后来,为应付大考、考差,曾公又与同榜进士联课,共同练习作诗文。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曾公致信于其弟,云:“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折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借之殷,实则自愧愈深也。……予居家懒做考差工夫,即借此以磨厉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家书》卷一)

然而,联课并不容易。其间,若大家均能够满怀热情,收获则会很大;但若有一人心不在焉,则必定影响联课效果,名不副实。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曾公又致信于其弟,云:“同年会课,近皆懒散,而十日一会如故。”(《家书》卷一)

虽然表面上依旧每十日一联课,但大家兴趣已大不如前,其效果可想而知。

大考一般每六年举行一次,但亦有例外。道光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三日,曾公致信于祖父母,云:“三月初六日奉上谕,于初十日大考翰、詹,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考试。孙初闻之,心甚惊恐。盖久不作赋,字亦生疏。向来大考大约六年一次,此次自己亥岁二月大考到今,仅满四年,万不料有此一举。故同人闻命下之时,无不惶悚。”(《家书》卷一)

至于考试情形,曾公亦有提及:“初十日卯刻进场,酉正出场。……通共翰、詹一百二十七人,告病不入场者三人,病愈,仍须补考。在殿上搜出夹带,比交刑部治罪者一人。……其余皆整齐完场。”(同上)

此次大考试题,《年谱》中有所记载,为“《如石投水赋》,以陈、善、闭、邪、谓、之、敬为韵;《烹阿封即墨论》;诗题,《赋得半窗残月有莺啼》”(《年谱》卷一)。

此次大考,共计“一等五名,二等五十五名,三等五十六名,四等七名”。曾公“取二等第一名”。“湖南六翰林,二等四人,三等二人”。“其升官者十一人,记名候升者五人,赏缎者十九人(升官者不赏缎)”。曾公于当年以检讨之职“升授翰林院侍讲”,即是缘于此次大考。(引语见《家书》卷一)

考差似乎每年举行一次,从中得以外派者只有数十名。道光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五日,曾公于家书中云:“每年考差三百余人,而得差通共不过七十余人,故终身翰林,屡次考差而不得者,亦常有也。”(《家书》卷二)即是明证。

至于翰林参加考差与否,无关紧要。参加考差并通过者,可以外任,借此解决自身经济问题。对此,曾公曾云:“……总之,考与不考,皆无关紧要。考而得之,不过多得钱耳。”(同上)

考差试题,与散馆、大考略有不同。比如,道光二十六年考差试题:“首题,无为君子儒。次题,任《任官惟贤才》一节;诗题,《灵雨既零》,得沾字。”(见《曾公家书》卷二)

参加考差与否,翰林可以自主决定,但能否外派,则自己难以把握。有考而不合格者,有考而派往某省任学政者,有考而出任某地知府者,亦有虽得派遣但不愿受派遣者。曾公于道光二十三年癸卯赴四川担任正考官,即是缘于考差。道光二十六年丙午正月初三日,曾公于家书中云:“乙巳十一月二十二日发家信十七号,其日同乡彭棣楼放广西思恩府知府,二十四日陈岱云放江西吉安府知府。岱云年仅三十二岁,而以翰林出为太守,亦近来所仅见者。人皆代渠庆幸,而渠深以未得主考学政为恨。且近日外官情形,动多掣肘,不如京官清贵安稳。能得外差,固为幸事。即不得差,亦可读书养望,不染尘壒。岱云虽以得郡为荣,仍以失去玉堂为悔。”(《家书》卷二)便是翰林虽得派遣但不愿受派遣之证据。所谓“读书养望,不染尘壒”,确实为当时翰林的特色,亦是曾公翰林院生涯的写照。

自我教育

曾公于翰林院中任职时,虽常作八股文,以应付考试,但亦不忘提高自身修养,所以曾制定个人计划,实行“自我教育(Self-education)”。

比如《年谱》中所记录:

“辛丑道光二十一年,公三十一岁。七月……善化唐公鉴由江宁藩司入官太常寺卿,公从讲求为学之方。时方详览前史,求经世之学,兼治诗古文词,分门记录。唐公专以义理之学相勖,公遂以朱子之书为日课,始肆力于宋学矣。”

“壬寅道光二十二年,公三十二岁。公益致力程朱之学,同时蒙古倭仁公、六安吴公廷栋、昆明何公桂珍、窦公垿、仁和邵公懿辰及陈公源兖等,往复讨论,以实学相砥砺。其为《日记》,力求改过,多痛自刻责之言。每日必有记录,是为日课。每月中作诗古文若干篇,是为月课。凡课程十有二条:一曰主敬,二曰静坐,三曰早起,四曰读书不二,五曰读史,六曰谨言,七曰养气,八曰保身,九曰日知所亡,十曰月无忘所能,十一曰作字,十二曰夜不出门。”

“甲辰道光二十四年,公三十四岁。公作字初学颜、柳帖,在词垣兼临诸帖。于诗则五、七古学杜、韩,近体专学杜,而苏、黄之古诗,温、李之近体,亦最为致力。遗书家中,训勉兄弟,以立志有恒为本,作《五箴》以自警:一曰立志,二曰居敬,三曰主静,四曰谨言,五曰有恒。”

“乙巳道光二十五年,公三十五岁。公名位渐显,而堂上重庆,门祚鼎盛,公每以盈满为戒,自名其书舍曰求阙斋。其说云:‘求阙于他事,而求全于堂上也。’”

“丙午道光二十六年,公三十六岁。公尝谓:‘近世为学者,不以身心切近为务,恒视一时之风尚以为程而趋之。不数年,风尚稍变,又弃其所业,以趋于新。如汉学、宋学、词章、经济,以及一技一艺之流,皆各有门户,更迭为盛衰。论其原皆圣道所存,苟一念希天下之誉。校没世之名,则适以自丧其守,而为害于世。’公与刘公传莹,讨论务本之学,而规切友朋,劝诫后进,一以此意为兢兢焉。”(以上均见《年谱》卷一)

又如《家书》中所记载:

“男在京身体平安,近因体气日强,每日发奋用功。早起温经;早饭后,读《廿三史》;下半日,阅诗古文。每日共可看书八十页,皆过笔圈点。若有耽搁,则止看其半。”(道光二十一年十月十九日与父书——《家书》卷一)

“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读经常懒散不沈著,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与弟书——《家书》卷一)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样,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亦写楷书。”(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与弟书——《家书》卷一)

“余自十月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与弟书——《家书》卷一)

“余近来读书无所得,酬应之繁,日不暇给,实实可厌。惟古文各体诗,自觉有进境,将来此事,当有成就。恨当世无韩愈、王安石一流人,与我相质证耳。……外附录《五箴》一首,《养身要言》一纸,《求阙斋课程》一纸。”

《五箴》并序甲辰春作

少不自立,荏苒遂洎今兹。盖古人学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不其戚矣!继是以往,人事日纷,德慧日损,下流之赴,抑又可知。夫疢疾所以益智,逸豫所以亡身。仆以中材,而履安顺,将欲刻苦而自振拔,谅哉其难之与!作《五箴》以自创云。

《立志箴》

煌煌先哲,彼不犹人?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聪明福禄,予我者厚哉!弃天而佚,是及凶灾。积悔累千,其终也已!往者不可追,请从今始。荷道以躬,舆之以言,一息尚活,永矢弗谖!

《居敬箴》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鼎焉作配,实曰三才。俨恪斋明,以凝女命,女之不庄,伐生戕性。谁人可慢?何事可弛?弛事者无成,慢人者反尔。纵彼不反,亦长吾骄。人则下汝,天罚昭昭。

《主静箴》

斋宿日观,天鸡一鸣,万籁俱息,但闻钟声。后有毒蛇,前有猛虎,神定不慑,谁敢余侮?岂伊避人?日对三军,我虑则一,彼纷不纷。驰骛半生,曾不自主,余其老矣,殆扰扰以终古。

《谨言箴》

巧语悦人,自扰其身,闲言送日,亦搅汝神。解人不夸,夸者不解,道听途说,智笑愚骇。骇者终明,谓女实欺;笑者鄙女,虽矢犹疑。尤悔既丛,铭以自攻;铭而复蹈,嗟女既耄!

《有恒箴》

自吾识字,百历及兹。二十有八载,则无一知。曩者所忻,阅时而鄙;故者既抛,新者旋徙。德业之不常,日为物牵;尔之再食,曾未闻或愆。黍黍之增,久乃盈斗。天君司命,敢告马走?

《养生要言》癸卯入蜀道中作

一阳初动处,万物始生时。不藏怒焉,不宿怨焉。右仁所以养肝也。

内而整齐思虑,外而敬慎威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右礼所以养心也。

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作事有恒,容止有定。右信所以养脾也。

扩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裁之吾心而安,揆之天理而顺。右义所以养肺也。

心欲为定,气欲其定,神欲其定,体欲其定。右智所以养肾也。

《求阙斋课程》癸卯孟夏立

读熟读书十页 熟读书

看应看书十页 《易经》

习字一百 《诗经》

数息百入 《史记》

记过隙影(即日记) 《明史》

记茶余偶谈一则 《屈子》

右每日课 《庄子》

逢三日写回信 《杜诗》

逢八日作诗古文一艺 《韩文》

右月课 应看书不具载

(以上见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与弟书——《家书》卷二)

“兄往年极无恒,近年略好,而犹未纯熟。自七月初一日起,至今则无一日间断。每日临帖百字,钞书百字,看书少亦须满二十页,多则不论。自七月起至今,已看过《王荆公文集》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百卷,皆笔加圈批。”(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与弟书——《家书》卷二)

“余近来事极繁,然无日不看书。今年已批《韩诗》一部,正月十八批毕。现在批《史记》已三之二,大约四月可批完。”(道光二十五年三月初五日与弟书——《家书》卷二)

又如《书札》中所记载:“国藩本以无本之学,寻声逐响;自从镜海先生游,稍乃粗识指归。”(复贺耦庚中丞——《书札》卷一)

“仆早不自立,自庚子以来,稍事学问,涉猎于前明本朝诸大儒之书,而不克辨其得失。闻此间有工为古文诗者,就而审之,乃桐城姚郎中鼐之绪论。其言诚有可取,于是取司马迁、班固、杜甫、韩愈、欧阳修、曾巩、王安石及方苞之作,悉心而读之。其他六代之能诗者,及李白、苏轼、黄庭坚之徒,亦皆泛其流而究其归,然后知古之知道者,未有不明于文字者也,能文而不能知道者或有矣,乌有知道而不明文者乎?”(致刘孟容——《书札》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