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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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周五公司比平时忙些,来咨询的顾客很多,大家分别接待,又定了几个单子。下午蔡洪飞与花小雨去附近的一处小区,给一个装修二手房的客户量尺。两个人是徒步去的,一路上蔡洪飞都想找点话说,却苦于手语不精无法与花儿像常人一样聊天。从客户那里出来,回到公司时已是四点多钟。

韩冰和浩明正靠在接待区的沙发里闲聊,看到两人进了门,韩冰掐灭了手中的香烟,冲洪飞道:“正好你俩回来了,待会儿子豪有话要交待。”

“豪哥他人呢?”青菜问。

“在楼上呢。”

正说着,子豪咚咚咚从楼梯上跑下来了,“我们几个商量着周末出去啜一顿儿呢,两位老大姐都不去,那就我们去吧。”

“太好了,上哪儿去?”蔡洪飞一听就兴奋起来,花小雨问浩明,听了解释也非常高兴。

“那就这样定了,我请客去天都,那儿有我一个朋友当经理,能优惠一些。”浩明说。

子豪连连表示不满,“地点你定就行了,不过得我坐东儿才行。”

大家没有异议,先电话预订了包房。

七点多钟,手头的活都忙活完了,大家又天南海北闲聊了一阵子,才拾掇拾掇出发了。

这个季节天依然比较长,外面的天还亮着。不过交通已经过了高峰期,路上车跑得稍稍通顺了些。二十多分钟后,子豪把本田直接开到了天都酒店的停车坪,酒店转门内穿着红色礼服的漂亮的女迎宾员将客人迎了进去。又走上来一位穿着藏青色西装的年轻服务生,问过了预订的房间号后,将几位引领到楼上浩明朋友帮助选定的包间。

也许是周末的原因,酒店生意兴隆,楼梯间还有旁的客人被服务生引领着前行,许多包房已经坐满了客人,走廊里人声喧闹。

预定的包间条件果然不错,环境幽雅,通风良好,两侧的墙上各挂着几幅临摹的名人花鸟画。餐桌中央一束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兰花插在雕花的长口玻璃花瓶中,桌边一圈儿奶白色镶金边的杯盘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待大家就座后,服务生向坐在主位的子豪递过了菜单,子豪把菜单又传给身边的浩明和韩冰,几个人相互推让,最后还是由子豪先点了几道主菜,韩冰又补充了几样。浩明选了百威啤酒,又为花小雨要了两道女士菜,特别选了花儿喜欢的桃汁饮料。

几道菜递次摆上了餐桌儿,服务生启开了啤酒。韩冰提议让子豪说上两句,浩明和蔡洪飞都点头表示赞成。

“说啥都是空的,就是好好地干了这杯酒才是真的,来,咱哥儿几个干了它——”子豪爽快地举起酒杯。

“干——”大家随着一同举起了酒杯,花小雨也端起饮料与大家碰了,送到唇边抿了一小口。

见大家杯中酒下肚,子豪把头转向洪飞说道:“你和花儿还不知道呢,我们正研究要接一个酒店的工程,这个项目要是成功了,公司的规模可就大不一样了,前途光明,到时候给你和花儿也分它几股,算你们入股,赢利的时候一起分红。”

“豪哥,你是说给我和小雨也分股吗?”

看到洪飞惊讶的表情,子豪接着说,“怎么?你不信,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啊。我们要想好好干就需要一个稳定的团队,你们两个人的能力我们都看到了,好好干吧。”韩冰和浩明也都笑着点头。

听了子豪的表白,洪飞先是愣了一下,仿佛思维暂时短了路,紧接着便感到胸中突然涌起一股热流瞬间传遍全身。他激动起来,因为这就是自己打拼的理想啊,这就是自己的事业啊,为了这个理想他什么都可以豁出去,他一定要好好干。蔡洪飞站起身来,拿起瓶子四转圈儿挨个为大家斟满了酒,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对大家说:“今天什么都不说了,幸福来的太突然了,那我这里就先干为敬了。”一仰脖儿杯子见了底儿,又连干了三杯。

子豪带头鼓起掌来,也把杯中的酒干了。

大家边喝酒边聊这次包工程的事儿,有说有笑。花小雨独自一个瞧着热闹,插不上嘴去,看到大家举杯就跟着举杯,别人是一杯啤酒,她就一小口桃汁饮料,心里还奇怪着,今天的开场气氛何以如此热烈异常,于是抽个空儿捅了捅身边的蔡洪飞,想了解些状况。蔡洪飞这才注意到花小雨没能参与到大家的谈话中来,忽然感到自己未尽到搭档的职责,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刚才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洪飞趁兴连比划带桌边指书将子豪的话学了一遍。花儿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也高兴地拍起手来,还要求洪飞随时传达信息,不许遗漏。

蔡洪飞尽可能地用所掌握的有限手势和花小雨沟通着,手势表达不清了,就以手代笔在餐桌边上划拉,也不清楚花小雨看没看懂,弄明白了多少,搞得手忙脚乱,热汗淋漓,好在餐桌儿上别人并不在意,兴致都很高地畅想着未来。

花小雨有了个交流的伙伴儿也很开心,渐渐地话题儿从当前的工程、平日的工作转移到了日常的生活方面。从交谈中花小雨了解到蔡洪飞对绘画的热爱,还了解了洪飞在沈城打拼的一些经历,心里对这个有勇气孤身一人到陌生城市里独自闯荡的男孩子有些佩服起来。蔡洪飞也表达了对花小雨的倾慕,又把自己的QQ号码告诉了花小雨,希望她上网看到申请时一定要加为好友。

“那你用的什么网名啊?”花小雨问蔡洪飞。

“阿瓜。”洪飞用手指在桌边上写出“瓜”字,又做出了啃西瓜的样子。

“阿——瓜——”花小雨轻轻地说出这两个字来,同时调皮地歪了一下脑袋,抬起右手,以拇指抵住太阳穴,伸出小指由下向上一翻,接着又做了个手势,用两手拢成个西瓜的形状,便开心地笑出声儿来。

“看他们俩儿唠得蛮投机的,不知道都聊啥呢?”花小雨的笑声引起了子豪的兴趣儿。

蔡洪飞不做解释只是笑。浩明说看明白了,就又演示了一遍刚才的手势,最后还用食指分别点了点子豪和韩冰,花小雨大乐。

“说啥呢?说啥呢?”这举动越加挑起了子豪的好奇心。

“啥意思?”韩冰问蔡洪飞。

“是瓜的意见,我告诉花小雨我的网名叫阿瓜。”蔡洪飞解释着,还挺得意。

“哈哈,什么呀,那分明就是傻蛋儿的意思嘛。”浩明笑着说。

“啊?!”

“开头儿那手势是指牛,意思是像牛一样笨,后面那手势确实是瓜,放在一起就成了呆瓜——笨瓜、傻蛋儿的意思,明白了吗?我的傻弟弟。”浩明继续补充。

大家听了解释全笑得透不过气来,蔡洪飞可是闹了个大红脸儿,完全没想到这次会被身边这位可爱而友善的花儿给捉弄了。大家更是笑,还一边儿学着手势点着蔡洪飞继续取笑,傻蛋儿,傻蛋儿地叫着,直到最后全都乐得撂下筷子,弯下腰来喊肚子疼。

“我的网名可不是这个意思啊,都是花小雨害我。”蔡洪飞咕哝着。

看到蔡洪飞孤军奋战很辛苦的样子,花小雨有些过意不去了,笑着接连打了好几个手势。这意思蔡洪飞看清楚了,是花儿向他表示歉意,说刚才只是对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没想到会引起大家这么大反响,请他不要太往心里去。此刻的洪飞,就好比大热的天里喝了冰水似的舒服,尴尬的心情瞬间便如烟似雾随风而散了。被大家笑了半天,好容易蔡洪飞才把战火从自己身边引开。因为浩明用那手势点了子豪和韩冰,两人起哄要罚他,浩明抵挡不过连饮了三杯才算罢手。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陈子豪又回到了酒店这项工程的话题,说这可是公司接的第一笔重量级的大单子。听子豪讲,当初那老板也物色了几家实力雄厚的大公司,后来这笔业务恰好转到他朋友手中,经过一翻周旋之后交给了他。

“要不是他欠我一个人情,按说这样大的工程,要求的水准又很高,我们这样的小公司是沾不上边儿的。”子豪有些得意,身子向后一靠,抬起手来捋了捋头发。

大家又说笑了好久,直到后来都喝多了,连花小雨都被劝着喝了不少杯的啤酒,觉着脸上发烫。蔡洪飞更是顾不上形象,斜靠在椅背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儿,举着双手向大家告饶。

从酒店出来车是不能开了,几个人摇摇晃晃到门口打的。蔡洪飞本想借这个机会送小雨回家,却被浩明抢在了头里,只好闷闷地随子豪和韩冰上了后面的车。

“浩明好像很喜欢花小雨。”坐在后座儿的韩冰对旁边的子豪说。

冷不丁听了这一句蔡洪飞脑子立刻清醒了大半,两个耳朵也竖了起来。

“什么?那不太可能。”

“要是你看见浩明盯着花小雨的眼神儿就知道了。”

“不可能,不可能。浩明和花儿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住在一个大院儿里,照顾她很平常。咱平时不也把花儿当妹子一样看待吗?八不成是你小子动心眼儿了吧。”

“我可没想,有人看着我呢,严严实实的。我说你注意没有,平时浩明照顾花儿咱不说,刚才餐桌上浩明可够体贴的,你劝花儿喝酒,浩明拦了好几次,帮着干了好几杯呢。”

“我说韩冰,你挺有心呀。瞧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浩明再不继也不会找个聋哑人吧。反正,花小雨长得就像牡丹花儿,我也不会娶到家里当老婆的。你说呢,洪飞?”

蔡洪飞没想到子豪会问到自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干咳了两声儿,才说:“我看花小雨就挺好的。”

“没想到又一位花痴。”韩冰揶揄着。

蔡洪飞没有吱声,可是脑子却仿佛接上了电源的皮带轮儿,飞速地运转起来。一会儿猜想浩明喜欢着花小雨,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彼此是心有灵犀;一会儿又觉得子豪说的有理儿,浩明仪表堂堂,才华横溢,既便是他多么喜欢花儿,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个聋哑姑娘做女朋友——对了,当花儿是他的妹妹才合情合理。蔡洪飞暂时安慰了一下自己,可是接着又想聋哑姑娘怎么了,她有才有貌,谁都会喜欢上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浩明当然也会喜欢她——不过也许浩明还没有勇气去承认喜欢她吧。蔡洪飞越想脑子越乱,感觉脑海里混浆浆好似缠着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来。

却说花小雨随着孙浩明上了头一辆出租车,开出去没大一会儿就发现浩明靠着椅座合上了眼皮儿,像是睡着了,浑身散发着酒气。花小雨知道浩明已经向司机交代了大体方位,但望着车窗外两旁向后飞闪的霓虹灯,心中仍不免有些担忧,生怕出租车司机开错了方向又不便提示。花小雨先试探着用手指捅了捅浩明,不见反应,又稍加了一丝力气,还是没有动静。这下花小雨有点儿着急了,伸出右手轻轻摇动浩明的肩膀。浩明突然睁开眼睛看着花小雨笑了,打了个手势,“你呀,像个小猫儿似的捅我干啥,我没睡,听音乐呢。”

“好呀,你骗我,假装睡觉。”花小雨佯装生气,把头扭向一边。

“和你开个玩笑嘛,别生气了。”孙浩明直起身来用手语道歉。

“听什么音乐呢?”花小雨转过头来,好奇地问。

“说了你也不知道。”

“好啊,还小瞧人,我也听歌儿的,我最喜欢陈慧琳的歌儿了。”

“真的,你能听到吗?”这可是头一次听说,聋哑人也能听到歌声。

“你以为我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吗?告诉你,我们练习舞蹈,还要注意鼓点儿,跟上节奏呢。如果戴上助听器,音量调大了我就能听到,陈慧琳的声音好美呢。”

“噢,是这样。好吧,我这回知道了,我们的大美女还能听音乐,我现在听的可是司机车上放的CD——《上海滩》,就是有许文强和冯程程的那部香港连续剧的主题曲。你听得到吗?”浩明又用手势解释了一番,“那个旋律才真是美呢。”

“现在我听不到,我也想听,可惜身边没有助听器。”

“没有关系,哪天我从网上给你下载到电脑里,你戴上耳机看能听到不。”孙浩明听说花小雨能听到歌声感到非常高兴。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个人比比花花的,很奇怪,连说这么漂亮的姑娘是个哑巴可惜了。浩明也不多解释,只是笑着说这哑巴可是他的妹子。

从花小雨家楼门口出来的时候,浩明还在想花小雨能听到声音这件事,希望以后一定找个机会试试能否为花儿治好耳朵。

花小雨的妈妈送走浩明后,看着出落如花的女儿心中不免有些惆怅。如果当年不是因为重感冒使用了针剂链霉素治疗,导致神经性耳聋的话,花小雨和浩明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儿呀。

花小雨进了浴室,把浴缸放满了水,躺进去闭上了眼睛,时光又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

小时候,花小雨总会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浩明哥的后面。孙浩明比花小雨大两岁,经常充当她的保护神,而且总会想出许多好玩儿的点子来。春天里浩明会糊纸风筝领着花儿在大院里放,到了夏天又会替花儿捉红蜻蜒捕花蝴蝶,到了冬天就会带着花儿滑冰车抽冰尜儿,因此浩明在花小雨的心目中不但是个大哥哥,还是个最最崇拜的偶像。

有一件童年趣事,花儿直到现在还记得。那时浩明家后院种了几棵桃树,每年都会结好大好大的桃子,到了七八月份桃子成熟后摘下来,甜甜的,好吃极了。那一次,别的小朋友都跑开去玩儿了,谁也不愿意理这个不会说话的孩子,留下花小雨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掉眼泪儿。这时,浩明哥走了过来,和花儿比划着,大意是说和别人玩没劲,要带她去个好地方。然后就领着她向自家后院走去,当浩明指着叶丛中数也数不清的桃子让花小雨看的时候,花小雨才慢慢抽泣着止住了哭声。

那些桃树上结了好多桃子啊,虽然都还是青的,但挂在枝头像大铃铛一样,真招人稀罕。花儿当时高兴得都要蹦起来了,急着要浩明哥去摘。桃树不太高,但要摘到果子,那时的浩明还是得爬上树杈儿才够得到。花儿直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浩明哥挽起了袖口,使劲儿向两个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接着就像只猴子似的爬上了树权儿,从上面一个接一个地扔下来好多青桃子。

记得浩明哥从树上下来的时候,腿上划破了口子,听说晚上又因为弄脏了新洗的衣服被妈妈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桃子呢,被两个人藏在了一个破水壶里,过了许久之后才打开,发现里面已经长满了长长的白毛。

“咚咚咚——”

是妈妈敲浴室门儿,花小雨匆匆洗了头发,穿了浴衣从里面走了出来。

“在里面磨蹭啥呢?都十点多了。”妈妈帮花小雨整理卧室,“今天玩的开心吗?浩明好像对你挺关心的——她有没有女朋友啊?”

“不——知——道。”花小雨两手一圈,搂住了妈妈。

“浩明是个不错的孩子,和你长得多般配呀,哎——”

“妈——”

妈妈转出了房间,花小雨钻进了暖暖的被窝儿。

花小雨觉得能有浩明哥照顾自己真是幸运得很。

花小雨想起了黑暗的冲压车间,那油污的车床,浸了油灰的地面,成堆的铁屑,震耳欲聋的噪音,所有毕业实习期间的回忆都让花儿不寒而栗。太可怕了,稍不留神就会被车床咬掉手指,扯去头发。当时实习的师傅这样警告他们,让他们时刻要载好安全帽,裹好头发,打足精神。那些日子都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的。花小雨觉得自己不应该属于那里,她不想除去听力之外再失去任何东西,因此花小雨铆足了劲儿复习功课,练习绘画,终于考上了吉林大学的艺术专业。

她本以为大学毕业就会争取到好工作,可是社会竞争太激烈了,身体健全的人尚且找不到满意的工作,更何况一个聋哑人。没有哪个单位愿意接收她,尽管花小雨的功课全部都是优秀,尽管她的绘画技能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认可。花儿经过在家待业的一段日子,已经充分了解了当前就业的现实状况,知道许多同学还在家里呆着,或是自谋生路,就连铁民那样心灵手巧的人都下了岗。

爸爸也曾通过关系为她争取过一个打字的工作,花儿犹豫再三,心想宁可自已在家画油画,也不想成为一架熟练的打字机器,推辞了。最后还是浩明哥帮上了忙儿,提起自己同几个哥们儿办的公司正好需要设计师,可以让花儿试试。就这样花儿去了,一直做到了现在。

花小雨很感激浩明哥,觉得他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也非常庆幸能够结识现在公司里所有的朋友,包括蔡洪飞——他简直成了自己的手语翻译,一个好搭挡。突然想起酒桌上蔡洪飞被捉弄的满脸通红的样子,花儿不禁噗吃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