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绽露头角
忽一日，刘养安排家人来找先生，说有事相商。先生跟着家人出了王府，一直到附近的一座书院，先生抬头看时，匾额上却是写着“阳春书院”三个字。家人领他到这儿，却不是进书院，直朝旁边一座新修葺的铁柱宫走去。
一到门前，只见刘管家早迎上来，抱拳笑道：“哟，唐解元，您快四下里瞧瞧，宁王一直天性善良，平生悟道修真。前几年，眼见这铁柱延真宫破旧不堪，他亲自捐出数千两银子，务要将此宫修缮一新。现在大致修缮已经结束，宁王如此厚德，却不让人声张。但我想，天下有德之人，无论富贵贫穷，都应得到表彰。所以，我想请唐解元写一篇表记，您看……”
“哦，这儿就是铁柱延真宫？但不知这‘铁柱’二字有何来历？”先生细细打量着宫前的匾额问道。
“此铁柱宫是晋时南昌县令许旌阳镇妖除魔的一段故事。许旌阳先是为官，后来悟道成仙，法力甚是厉害。传说当年南昌彭蠡湖蛟龙为害，水灾连年，许仙祖率领众弟子，足迹踏遍湖区各地，将蛟龙几乎除尽，剩下最后一个妖龙，被仙祖追赶至此，藏于井内。许道长铸铁柱镇于井内，从此妖龙不复为害。对了，在许道长身上还有一个世间皆知的传说呢，那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就发生在他悟道成仙之后。”
“是嘛？哈哈，原来这许道长既为民除害，为人却也挟带私情。不过，宁王修宫行举真是值得颂扬，刘管家但请放心，我即刻撰写就是。”
似乎对于道观之类，先生内心里天生就有好感吧？他却也学习研读过老子的《道德经》，尤其欣赏其中一段：“……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做一个人，难得使心灵的虚寂达到极点，使生活清静坚守不变，坚持静心养性，修真悟道，只有符合自然的道才能长久，才能够终身不会遭到危险。
只可惜，先生直到目前尚未觉悟自己身在宁府所处的危险，在他内心里，依旧是第一相见时认识的那个彬彬有礼的宁王。不，这里面恐怕很大成分是他依旧幻想着实现自己的抱负。如果抛弃宁王，是否意味着他将一辈子彻底脱离官场，永远再不会有青史留名的那一天？
有感于此，先生必须得歌颂一番宁王修缮铁柱宫的功劳了。于是，就有了历史上广为流传的那篇《许旌阳铁柱记》……
一月之后，先生似乎已经通过了宁王的步步考察。一同前来的谢时臣和章文，似乎也通过了考察，分别被委到宁王分派各州县的几处办事之地。刘管家对先生解释说，那几个地方相当于宁王的王府离宫，亦或是别墅之所，宁王经常到各地巡查走动，了解当地民情，一次数月数日不归。
不觉大年来到，宁王府上下自然张灯结彩，又兼十月十五接踵而至，日常事务便不繁琐。
有天晚上，宁王府里再次摆设酒宴，先生成为唯一的受邀者。宁王的身边另坐着一位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她该是宁王的王妃吧？先生此时还是有些疑惑，今天晚上，宁王请他喝酒干什么，难道会委他以什么职务？
席间，兴致勃勃的宁王劝过先生几巡酒之后，双手一拍，即席上来九位美女，一个个丰姿绰约，身段儿俱是窈窕无比，伴着悦耳的琴声，跳起《江南采莲歌》，歌舞迷离中，先生一阵看得傻了。他的表情早被宁王看在眼里。
“唐解元，唐解元！”
“哦，王爷，对不住，您府上这些歌女，实在是太漂亮了。”先生由衷称赞道。
“歌女？哈哈哈哈……唐解元，你给我说实话，她们长得美不美啊？”
“禀王爷，个个都是美若天仙。”先生一边回答着，一边心里疑惑：好奇怪，宁王是什么意思？他今晚请看歌舞，不会是包含着杀机吧？不过，无论会发生什么，他都只能装作不动声色，宁王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绝对不可以让宁王看出他的担忧，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我说唐解元，今日里请你喝这场酒，其实就是想考考你。我早听说过，你所画的仕女画天下第一，有这回事吗？”
“不不，王爷实在过奖，在下只是能聊聊涂抹几笔而已，怎敢在王爷面前轻狂？”
“哈哈，你这是自谦呢还是怕我吃了你啊？唐解元，实话跟你说吧，这九个美人，你能不能替本王全部画下来？要是画得好，我自会赏你五坛上好米酒，行不行啊？”他却也听刘养早探知先生的脾气爱好，说先生特别喜欢喝酒，经常于醉酒之时涂抹写画，竟也弄出许多精致的书画来。
“王爷既如此厚爱，且请安排人准备笔墨，唐某即刻就画！”先生此时一定被那五坛米酒给吸引了。似乎还有一点小小的原因，来宁王府已经一个多月，至今他还没得到宁王的任何实职呢！大概也是想借此表现一下自己的才华吧？
先生一定是想放手一搏。
宁王府里下人如云，刘养一挥手，早有仆人备好七彩画染彩笔，又有数幅稿纸。先生且就着琴声，端坐于案几之前，凝神静气，手握墨笔，抬头将九个美女全部打量一遍，然后手里毛笔开始勾勒，不时施以颜色。只是一盏茶功夫，画好一幅。再一盏茶，又是一幅……宁王新泡的一壶麻姑茶尚未喝完，先生早把九幅栩栩如生的美人画一一呈现在他面前。
“哎呀，不亏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唐解元画得实在是妙，真乃神来之笔也……”宁王一幅幅展看着，簇拥在他身边的美女亦陪同他一幅幅观看着，不时在他耳边耳语着，无不有赞赏之意。
“唐解元，今天我算是开眼界了。真正佩服的很。不过，妙倒是很妙，却也有些遗憾！”
先生闻听一惊，急问道：“王爷，出什么差错了？是哪里画错了？”
“不，你画的每一张都是绝世精品，我要把它献给当今皇上，让皇上也可以领略江南美女风韵。只可惜，我本意是想献上‘十美图’，也好凑个‘十全十美’之吉数，可眼下只有九幅，这岂非是一桩遗憾？”
“原来王爷是此等心意……”先生一边回话，偶一抬头，正巧与王妃的目光相遇。先生心说，宁王妃真是一位绝世美女！要是把她也画下来……忽然听到一声咳嗽，一歪头，见宁王正瞪着他，吓了一跳，连忙深施一礼：“王爷，请恕刚才无礼之罪，其实王妃的确貌如天仙，要是能画下来……”
“大胆，大胆！还不赶快跪下！”刘养从一边冲过来，连连喝斥他道。
“哎，刘管家，他是举子出身，岂能轻易下跪？不过他说的不错，咱家王妃，的确也是天下少有的美女，但是很可惜，她已经是咱家的了，咱想要献给皇上的是与咱家完全不相干的十个美女。唐解元，你就凭你的印象先画一个，至于相貌嘛，天下类似的姑娘多着呢！到时候随意找一个就行，你可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先生额头上早渗出些汗，似乎这王府的差事不是很好当吧？恐怕言差语错就会丢了性命。
先生惶恐地退下，回到书房之后，却也有些失落。本来刚进王府时他的心情还不错，为何近几日里会有如此变化？似乎自己还是对宁王不太了解吧？或者自己这次的方向又选择错了？
但即便错了，现在后悔能来得及？堂堂宁王府，连江西布政使都不敢惹他，南昌知府更不用说。这几日里从乡间听到的故事还少吗？且先忍一忍，还是看看形势再说，或许宁王真的爱惜人才也未可知。但眼下，这第十个美人到哪里去寻找？
一时间，先生于忧愁之际有些恍然，神情朦胧中，数十年前崔莹小姐立在船头的少女装束竟又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