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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断壁残垣
前面就快到家了,可还没到家门口,眼前的这一切让飞雪他们惊呆了:数十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士兵聚在她家和几个邻居家的门口,他们手里拿着长棍,把几家人的房子全部拆了个精光。他们的家用悉数被砸,乱七八糟的东西散落了一地。几个邻居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们停手,可是他们如狼似虎,完全不理会老百姓的眼泪与哀鸣。飞雪一眼就看见了她最喜欢的琵琶断成了两截,被弃置在一堆废墟之上。三个人傻眼了,他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胤堂最先沉不住气了。“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拆我们的房子?赶快停下来!”
从接到上头的命令拆房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制止,几个士兵愣了愣,你看我,我看你,接着脸上露出不屑的笑意,都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打算不要命了。
“我们是奉旨拆房,为公主建造府邸。怎么?你敢反抗?”其中一个士兵冲着胤堂冠冕堂皇的说着拆房的理由,看样子他是这次行动的头儿。
“反抗我们是不敢,但是就算你有天大的理由要拆我们的房子,至少也应该知会我们一声,让我们提前收拾东西,另行安排住处吧?你们可好,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强行拆房,还把我们的东西全部打坏了,你们这跟强盗有什么分别!”胤堂金刚怒目,完全顾不得自己的安危。
“你说什么?”那个人也火了。“有种你再说一遍试试?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们是奉旨拆房,奉旨你听不懂吗?那是奉皇上的旨意!在场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敢说个不字,你这个出头鸟怕是不想活了吧?敢跟朝廷作对,你们家有几个头够砍的!”
听了他的恐吓,倒把颜文吕吓到了。也难怪,经历了九死一生才存活下来的生命,谁能不珍惜呢?颜文吕赶紧拉住了还想辩驳的胤堂。“你不要命了!”颜文吕低声训斥道:“房子拆了就拆了吧,大不了咱再盖新的。你这么豁出去,当心把命送了!”
“可是……爹……”胤堂还想说什么。“好了,我不许你再说了!”颜文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位官爷……”飞雪听着他俩的低语,想也没想地往前一迈,恭恭敬敬地、面带笑意地开了口。飞雪的脾气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恕小女子多言,我们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不懂得什么是攸关社稷。倘若此举真的是造福百姓,我们绝不会有异议,心甘情愿搬家撤离。但是,为公主建造府邸,完全只是满足皇帝和公主的欲望,却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你们要知道,我们世世代代都扎根在这条御荣街上,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们出来讨生活实属不易,能填饱肚子已是勉强。你们不动声色地毁了我们的家,不是诚心要我们的命吗?”
此语一出,着实吓傻了颜文吕。虽说飞雪始终非他亲生,但这个“女儿”从小乖巧伶俐,聪明可人。在妻子离开他的这几年里,这个“女儿”慰藉了他苦涩的心灵。看着飞雪字字铿锵地为几个邻居也为自己打抱不平,他害怕!害怕会因此得罪了朝廷,换来灭顶之灾,最终失掉这个“女儿”。
“岂有此理!”飞雪的话,惹怒了那个头头。“你是哪家的姑娘?你不在家里相夫教子,跑到人前来撒什么野!你胆子不小,竟敢公然指责朝廷的不是?看你小小年纪,我不与你计较。还不赶快回家,要不然我可要治你的罪了!”
胤堂看到飞雪义愤填膺的样子,不觉胆更壮了。“你不要在这儿危言耸听,你又不是什么大人,你有什么权利治我们的罪?再说了,我们一不欺民,二不犯法,你凭什么抓我们!”
“凭什么?!”那个人已经怒不可遏了,对着胤堂的脸就是一拳。“就凭我的拳头!”
胤堂毫无防备地挨了打,顿觉脸上火辣辣的,嘴角溢出血来。
“你们怎么打人呢?”飞雪边喊边跑过去扶住胤堂。
胤堂气疯了,挥着手里的拳头想还回来,却被飞雪狠狠地按下了。“哥,你要干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人多,你打不过他们的。”
颜文吕沉不住气了。他走上前来,“这位官爷,有话好好说嘛,怎么能随便打人呢?我们不敢跟朝廷作对,更不敢过问皇家私事。你们要我们搬家,我们搬就是了。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这些乡下小民一般见识。”
“爹……”胤堂气不过,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这还差不多!”那人得意的昂着头。“算你识相,知道跟我们作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算了,我们还有公务在身,也懒得跟你们啰嗦。”说完,他掉头示意属下继续拆房。
接着,房子就在他们眼前轰然倒塌了。看着房子已断壁残垣,看着家用已七零八落,飞雪心里难受极了。这是她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的家呀!就这样被一群打着皇家旗号的强盗摧毁了。
胤堂更是难过。他恨,恨这些人,恨这群没有人性的“人”。他从废墟上抄起一根棍子朝他们冲过去,对着他们就是一阵暴打。“滚开!滚开!我们住得好好的房子,都让你们给破坏了!皇帝又怎么样,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随便的私拆民房!我叫你拆!我叫你拆!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活!”
飞雪和颜文吕目睹着胤堂近乎疯狂的举动,心里害怕极了。他知道,这将会是一场大灾难。那个头儿既气愤又恐慌,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大手一挥,叫了几个人。“快把这个刁民绑起来,快呀!”
正说着,就涌上来好几个人,把胤堂来了个五花大绑。那个头头愤恨的从胤堂手里夺下那根棍子,使劲掰成了两段,重重地将其摔在地上。“你不是来狠的吗?我把你送进大牢里头,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颜文吕见势不妙,慌忙地跑过去哀恳地求道:“这位官爷,小儿愚鲁,冒犯了诸位大爷,还请你们见谅才是!我都是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以给我送终,求您高抬贵手放了他吧!”
飞雪也冲上前,刚要开口,就被那个人的一阵冷笑给打断了。“什么?”他阴阳怪气地,“我没听清楚,你能不能再说一遍,要我干什么?”
颜文吕脸上顿时愕住了,看来,他们不打算放人了。
“你们这帮狗仗人势的家伙,不就是背后有撑腰的吗,有本事你放开我,我们一对一的打,我不会怕你!”胤堂还不服气,嘴里喋喋不休的。
“你住口!”颜文吕脸色铁青,嘴唇在颤颤发抖。“你不要命了,我和飞雪还想活命呢。”话音刚落,颜文吕便直挺挺地朝他跪下了。
“爹……”颜文吕的这一跪,慌了飞雪,感动了胤堂。两个人齐声喊了出来。
“这样总行了吧?”颜文吕逼不得已地开了口。
“哼……”出乎意料的是,颜文吕的这一跪,竟换来了那个人的一阵冷嘲热讽。“不是挺嚣张的吗?竟敢出手打我的人!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沈俊年是什么人物!我可是朝廷一品大员周慧周大将军的手下!别说让你把牢底坐穿,就是当场格杀,也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是嘛?沈大将军好威风啊!”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叫沈俊年的人东张西望,很快就看见了说话的人。不错,废墟旁赫然地站着周琼芳。周大小姐身边,是形影不离的荣少卿。
“大小姐……”沈俊年瑟缩着身子不敢言语。
琼芳和少卿快步上前,一看眼前这情形就火冒三丈。“好啊!才几天不见,沈大将军的架子比我爹还大,居然要一位年纪这么大的老人给你下跪!你也不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担当得起吗?”
飞雪刚想伸手扶他起来,少卿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双手搀起了颜文吕。飞雪投给他一个感激的注视。少卿脸上笑笑,心花怒放。
“还不快讲!你在这里又拆房又拿人的,到底怎么回事?如果要我知道是你在这仗势欺人的话,我一定禀告爹爹,绝不轻饶!”琼芳柳眉倒竖,撂下狠话。
“大小姐,奴才冤枉啊!”沈俊年忙不迭地叫起来。“是这么回事。今天早朝过后,皇上委下一件任务要大将军去做。说是四个月后是静川公主的芳诞,皇上要为其建一座公主府当成礼物相送。这座府邸要选在既繁华又清幽的地方。选来选去,大将军说,最繁华之地当属这条直通宫门的御荣街;最清幽之处当属御荣街的最末端。所以,最后大将军就敲定了这块地方为公主建府。这才让奴才带着手下劝其搬家撤离。不料,奴才好说歹说,这些刁民就是不肯合作,还哭哭啼啼扰乱奴才办事。奴才是没有办法了才强行拆房的。奴才所讲,句句属实,没有一句欺瞒之言。纵然奴才手段有些过激,但奴才也是皇命在身,不敢有违,也不敢有误,还望大小姐体恤。”
听了他的陈情,琼芳和少卿顿时愕住了。本来想把沈俊年教训一顿,卖个人情给颜家三口,好让他们不得不接受她的邀请,顺利地入府表演。可是,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静川公主是朱祁镇的第九个孩子,母亲是当朝周贵妃,与太子朱见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因为生得乖巧漂亮,深得朱祁镇的喜爱,被朱祁镇视作掌上明珠。因而她的也备受重视。琼芳是周慧的独生女儿,自小娇生惯养。只要不是皇上的圣旨传召,周慧进宫的时候总会把女儿带在身边。一来二去的,琼芳便和比她小三岁的静川公主成了好姐妹。好姐妹的生日,琼芳自是十分挂心。换作是周慧让她来办这件事,她想,她也会像沈俊年一样不顾一切地拆房。
少卿虽没有见过静川公主长什么样子,但每每从琼芳那里,他都会听到静川的名字。因而,他自认对公主的生活耳熟能详。面对这种情况,他是帮不上任何忙的。尽管他对飞雪有一种不能言说的喜欢和同情。怎么办呢?他瞥见了正被紧紧绑住的颜胤堂,灵机一动。
“先把人放了再说!”这是少卿第一次对周家的人使用了命令的语气。
“不能放!”沈俊年不买账。“这个人不但阻挠我们例行公务,还对我们动武。像这等刁民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是不会长记性的。今天我要在人前立个规矩,先要拿他开刀。”
“你不要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琼芳一听这话来气了。“今天这件事被我撞上了,我就不会不管。只要有我周琼芳在的地方,就轮不到你沈俊年发号施令。先把人放了!”
沈俊年还有些不服气,愤恨地朝后一挥手。胤堂被释放了。
胤堂更是不服气。他用食指抹了抹嘴角的血渍,吐了一口,又回到了颜文吕的身旁。
琼芳走到颜家三口面前,赧然地开了口:“我说不出有多么的抱歉,对不起!都怪我们对部下管教不严,才发生了这样不愉快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把这个结结在心里……毕竟,我爹的初衷并不是要强行拆迁你们家的房子。但这件事和我、和我爹都有脱不了的关系。我代我爹向你们致歉!”说着,琼芳双手合十,弯腰作了个揖。“我还是希望如之前约定好的,那件事,我是怀着百倍的真诚请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好不好?”
“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飞雪始终不吐不快。“你们有皇命,我们就要遵命吗?我们的家确是毁在你们的手里。今晚你打算让我们宿在哪里?残桥下,还是大街上?”
飞雪的话句句像尖刀,使得琼芳哑口无言。她跑到少卿跟前,急切地问:“少卿,身上带钱了吗?”少卿一直沉浸在对飞雪的陶醉里,被琼芳这么一问,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掏了掏自己的腰包,只掏出了可怜的几锭碎银子。
琼芳一把接过那银子,又跑回去,把银子往他们面前一摊。“出门走得急,银子带的不多,你们先凑合一晚。等我回家禀明了爹爹,看能不能再送点钱过来,你们别嫌少。”
琼芳话音刚落,手里的银子就被胤堂甩在了地上。
“谁稀罕你们的臭钱!我们就是冻死饿死也不会接受你的施舍!拿上你的钱,带上你的人滚吧!”胤堂所受的侮辱,霎那间全部发泄了出来,统统浇在了琼芳的身上。
胤堂扯过飞雪的衣袖,和颜文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颜姑娘,你们去哪?”少卿急了,高声叫喊着。没有人回答他。他的心不由得一阵失落。
“不识好歹!”琼芳一肚子气,脸一下子涨红了。她长这么大还没被别人如此拒绝过,羞辱过。这使她有些下不来台。“这年头还有给钱不要的,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看见路旁的废墟上还有几个人在捡那些已经散落了的东西,反正银子已经落了地,倒不如便宜了他们。“喂,这些钱归你们了!你们好歹的先找个地方落脚,别委屈了自己!”
他们一听要把钱给自己,乐得跟什么似的,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过去捡钱。琼芳生着闷气,看着匍匐在脚下的“顺从者”,心里才有了些得意。
“走,回家!”琼芳只是喊了一句就自顾自地走了。
少卿看着琼芳的背影,心中是五味杂陈。不经意间,他瞥见了一把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压住的琵琶。想是那位姑娘的吧。他拨开杂物,拾了起来,虽然已是断成了两截,琴弦也悉数断了,在他看来,也视之如珍宝。他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尘土,就把它带回了家。
从此,少卿便迷上了那把断琵琶,也迷上了那个和他没讲过一句话的跳舞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