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风起洗衣台
屋内,秦长生盘膝而坐,额头挂着两排汗珠,嘴里倒吸着凉气,一边练拳一边咬牙。
“寸劲藏锋,力走三分,不可太猛,不可太虚——”
“呃哇!”
他突然一声低哼,拳风呼啸,木窗纸“啪”的一下裂开一道缝隙,灰尘被震得飘满屋。
他连忙停手,抬头一看,窗纸破成了张大嘴,像在嘲笑他:“你打这点力气,还练什么功?”
他揉揉手腕,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些天来,他夜练《寸铁藏锋》,每一拳都打得沉稳有力。
最初那本落满灰的破拳谱,是他在杂役房角落里掏出来的,连封皮都掉了半张,没人多看一眼。
如今看来,这玩意竟是宝。
别人一身汗换个铁疙瘩,他一拳打出,灵气自己蹭进来,蹭得还挺殷勤。
他一边琢磨着修仙的门槛,一边准备收功休息,忽然——
“咚咚。”
有人敲门,声音轻得像猫儿爬瓦。
秦长生吓得一哆嗦,赶紧把拳谱一塞,拉过衣服就披上。
门吱呀一响,一道身影倚在门边。
“咦,这么巧?”
唐婉儿撑着一把油纸伞,笑盈盈地看着他,“你也在这儿呀?”
“这不是……我房嘛……”秦长生呆呆地回答,耳根却悄悄红了。
唐婉儿没理他,只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轻轻道:“我刚路过,想起来好像把帕子落在这边了……你没见着吧?”
“没、没看见……”
“哦,那不打扰你啦。”
她说着转身要走,忽又一回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像变戏法一样递过来。
“刚蒸的糖酥饼,给你尝尝?”
秦长生连忙接过,忙不迭点头谢了,打开一看,金黄酥脆,香味扑鼻,刚咬一口,“咳咳咳”一阵猛呛。
“你别急啊,又没人跟你抢。”唐婉儿噗嗤一笑,递过一小壶水,“慢慢吃。”
他一边咳一边喝,喉咙通了气,眼泪都出来了。
“这饼……真甜。”
“是我亲手做的。”她抿嘴一笑。
那一笑,柴房都亮了三分。
秦长生低头啃饼,心跳却比吃饭快了好几拍。
他哪见过这阵仗?从小到大,别说姑娘亲手给他送吃的了,就连正眼瞧他的都不多——更别说,是天玄宗出了名的美人。
他一时也不知是饼香甜,还是人温柔,反正嘴里都甜出蜜来了。
“你刚才练拳?”唐婉儿忽然问。
“啊?哦……对,瞎练的。”
“这拳法我见过,好像是护院们练的,可你这姿势……”
“这叫‘猛虎回头蹬脚踏鸡窝’。”秦长生一本正经。
唐婉儿差点笑岔气:“你是认真的?”
“当然不是。”他也不好意思笑了,挠头,“我就是跟着拳谱乱练的。”
“哪来的拳谱?”
“杂役房里拿的,没人要。”
她轻轻点头,似是不经意地问:“你练多久了?”
“半个月吧。”
“那……有什么用吗?”
“呃……锻炼身子。”
“你还挺能坚持。”唐婉儿似笑非笑,“杂役院里这么多弟子,练武的不少,真当回事的,就你一个。”
秦长生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她是夸他还是笑话他。
但她那眼神里,却多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柔意。
“行了,我先回去了。”她起身,提着伞,又像想起什么,“对了,你洗衣那块板裂了吧?我给你换一块。”
“你怎么知道我……”
他话没说完,唐婉儿已轻轻一笑:“我知道的事,可多啦。”
门轻轻带上,油纸伞在夜雨中越走越远,消失在雨幕之中。
秦长生站在门口,望着她背影,半晌没动。
低头一看,油纸包底下,还压着一张纸片:
【拳虽笨,意不俗。继续练。】
他捧着饼子,脸上一阵发热。
“她……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
顿了顿,他又自嘲地笑了笑。
“呵,也许人家就是……路过而已。”
但他不知道杂役院的洗衣台,永远是消息最快的地方。
今日刚入晨时,唐婉儿拎着一篮衣裳踏入洗衣台,便觉空气微妙。
林若烟正蹲在角落搓衣,一边用力一边扯着嗓子道:“有的人啊,明明只是洗个衣服,也能洗出情缘来,真是好福气呢。”
她声音不大,刚好能传遍全场。
沈知秋照例不理,依旧是那副惜字如金的冷脸。
另一位唇红齿白、眉眼俏丽的女子,也放下衣裳笑着道:“姐姐,你这话可别说得太明白,小心让人没脸来洗衣咯。”
她叫林若晴,是林若烟的妹妹,长相娇俏,说话却一针见血。
唐婉儿神色如常,将衣篓放好,袖子一挽,蹲身洗衣。
“你们说的‘有人’,是我吗?”
林若烟一噎,眼角跳了跳:“哟,这话你自己接了,那我可就不拦了。”
“那我也不装傻。”唐婉儿笑得温温的,“我跟谁来往,好像不必递交到你这儿审批吧?”
“话虽如此——”林若晴轻轻搅水,笑意盈盈,“但你总在柴房、溪边、晾衣架边晃悠,时间掐得准得很,咱们姐妹间,不关心一下都显得不合群。”
唐婉儿停下动作,抬眼看了她们一眼。
“你们想问什么?”
林若烟站起身,双手叉腰,语气更冲了些:“他一个灰灵根的废柴,除了会洗衣做饭、被人打、背拳谱,哪点值得你看上?”
“我不是看上他,”唐婉儿淡淡道,“我只是看见他。”
“看见他练拳,满脸是汗还咬牙不放。”
“看见他被人打了,也不哭不叫。”
“也看见你们笑他、骂他,却没人伸手帮他一把。”
她语气温柔,却字字入骨。
林若晴眨了眨眼,凑趣道:“哎哟,沈师妹你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夸他?”
沈清秋淡淡回一句:“只是实话。”
林若烟哼了一声,洗衣的力道都重了三分:“哼,就他那废柴?再打十年也上不了台面。灰灵根嘛,顶天了练出一身蛮力,在杂役院当个管事都费劲。”
“就是。”有个瘦瘦的女弟子附和,“咱们又不是没见过,有灵根的外门师兄一个比一个俊朗风光,还能带我们见识修仙界的真正风景,哪儿轮得到去瞧那种……洗粥锅的。”
“唐婉儿,你说你那样的模样,怎么也开始搭理他了?”林若烟终于摊牌,冷笑着盯住她,“你不是一向眼高于顶么?”
唐婉儿轻轻把衣服拧干,甩了甩水珠,头也不抬:“因为他比你们看得清。”
“清?”林若烟眉梢一扬。
“你们天天喊着外门师兄,今日送茶,明日送鞋,可那些人真打算娶你们了?”唐婉儿语气轻缓,话却像针一样落地有声。
“我见过几个外门弟子下山时带的女人,转头就换了新面孔。她们哭,她们闹,最后连杂役都做不成。”
林若晴笑道:“所以你就看上秦长生?他连灵气都吸不得,难不成你还指望他飞上天?”
“你们啊——”唐婉儿缓缓起身,把湿衣搭上竹架,目光淡然扫过众人,“整日幻想短期夫妻,结果被人用完即弃。”
“我是灰灵根,不比你们高贵。但正因如此,我才知道自己配什么,也知道什么人值得赌。”
“赌?”林若烟冷笑连连,“你不会真拿秦长生当赌注吧?那废柴一天到晚练拳,顶多打死鸡。你赌他什么?赌他能灵气入体?成外门弟子?”
“灰灵根修成者,万中无一,你未免太会做梦了吧?”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笑作一团,水盆都被拍响了几个。
唐婉儿却没有笑,只静静看着她们,神色未变,仿佛这些嘲讽不过是山间风声。
她忽然轻声一句:“你怎么知道……他就不能?”
四下霎时安静。
沈清秋转了下眼珠,却没有插话,只背过身去晾衣,动作忽然慢了一瞬。
林若烟嗤道:“你疯了。”
“也许吧。”唐婉儿微微一笑,那笑里没什么风情,却像一口泉水落在石上,清凉又坚韧。
“你们天天找人背靠山,我宁愿自己挖一座山。”
“我要赌的不是他的现在,是他的心气。”
“他再废,也比有些只会喊‘表哥’的有骨气多了。”
林若烟脸色一变,猛地一拍水盆,水花四溅:“唐婉儿,你别太过分!”
“我还想问你一句——你到底什么意思?想踩着我们姐妹,好显得自己清高?”
唐婉儿起身,轻轻抖了抖衣袖上的水渍,语气冷下来:“不是我高,是你们太低。”
“连一个灰灵根都看不起,难怪只敢在杂役院过嘴瘾。”
她说完这话,提起空衣篓转身而去,留下一地沉默。
众女弟子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林若晴低声嘟囔:“真有病。”
沈清秋忽地抬头,盯了她一眼:“你怕什么?又不是你在赌。”
林若晴噎住:“我、我怕她输得惨——”
沈清秋不理她,自顾自挑起一条白衣,淡淡开口:
“那傻子,昨晚又练拳练到深夜了。”
“笨是笨了点,不过……拳还打得挺正。”
林若晴一愣:“你……你也关注他?”
沈清秋扫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林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