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驱逐与绝境
破败公寓的霉味钻进鼻腔。
陆家的封杀令比冬夜寒风更刺骨。
当流氓的脏手抓住我胳膊时,陆雨晴得意的笑声仿佛就在耳边。
手机屏幕亮起,推送标题刺痛双眼:“真爱苏醒,替身威胁论甚嚣尘上!”
苏清那张柔弱的脸在新闻配图里楚楚可怜。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窗外吞噬一切的黑暗。
指尖划过屏幕,搜索栏跳出刺目的关键词——神经抑制类药物。
苏清腕间那道隐秘的疤痕,在记忆中灼烧。
影子已死,但毒蛇的洞穴,我终要亲手撕开!
雕花大门在身后合拢的“咔哒”声,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彻底截断了那个金碧辉煌又令人窒息的虚假世界。扑面而来的寒风裹挟着深冬的凛冽,如同无数冰针,瞬间刺透了我单薄的旧T恤,直抵骨髓。行李箱轮子在别墅区冰冷光滑的石板路上磕磕绊绊地滚动,发出单调而孤寂的回响,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伴奏。
路灯的光晕惨白而稀薄,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更远处是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身后,陆宅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像一块巨大的、温暖的琥珀,将里面虚假的欢声笑语牢牢封存,与我隔绝成两个毫不相干的宇宙。苏清腕间那道在灯光下一闪而过的、颜色略深的陈旧疤痕,如同一个诡异的烙印,在我脑海里反复闪现,挥之不去。那绝不是普通的伤痕!它与那份日期敏感、金额庞大的医疗账单复印件,以及书页里夹着的陌生男人合影,像几块形状诡异的拼图碎片,在我混乱的思绪中碰撞,却暂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令人信服的图案。混乱的猜测如同毒藤缠绕——药物依赖?长期治疗留下的痕迹?还是……更不堪、更黑暗的真相?
一辆早已等候在别墅区外的破旧出租车,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我面前。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目光在我寒酸的衣着和孤零零的旧行李箱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随即又恢复了麻木。
“去哪?”声音干涩。
“梧桐里,17号。”我报出林管家“施舍”给我的地址,声音带着刚经历过风暴后的沙哑和空洞。
司机没再说话,发动了车子。车子驶离那片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堡垒,窗外的景象迅速褪去了精致与奢华,显露出城市冰冷坚硬的骨骼。霓虹灯在湿冷的空气中晕染开模糊的光团,高架桥如同钢铁巨蟒在头顶蜿蜒,巨大的广告牌上模特的笑容虚假而空洞。城市的脉搏在车窗外跳动,喧嚣而疏离,一切都与我格格不入。我像一个被强行剥离出原有位置的零件,被随意丢弃在陌生的齿轮组里,无所适从。
出租车最终停在一个与“梧桐”二字诗意毫不沾边的地方。梧桐里,更像一片被遗忘在城市扩张褶皱里的、苟延残喘的旧伤疤。低矮、拥挤的握手楼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外墙斑驳脱落,露出里面丑陋的砖石底色。狭窄的巷道被各种杂物和垃圾侵占,污水在坑洼的路面上积成浑浊的小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昏黄的路灯大多已损坏,仅存的几盏也像垂死挣扎的萤火,光线微弱,将摇晃的人影拉得如同鬼魅。
司机收了钱,几乎是逃也似地开车离开,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被这里的破败和绝望沾染。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轮子在坑洼不平的路面和散落的垃圾上艰难地跋涉,发出刺耳的噪音。楼道口堆满了废弃的家具和散发着馊味的垃圾袋,几只硕大的老鼠在阴影里窜过,发出窸窣的声响。楼道里没有灯,只有入口处一点惨淡的光线勉强勾勒出陡峭、布满污垢的楼梯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劣质烟草味、食物腐烂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底层挣扎的浑浊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污秽的棉絮。
“17号……在最顶楼,右手边。”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楼梯下方的阴影里传来,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一个穿着油腻围裙、头发花白凌乱的老太婆坐在小马扎上,借着门口微弱的光线剥着豆子,浑浊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打量着我,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新来的?陆家打发过来的?”她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语气笃定又刻薄,“啧啧,看这细皮嫩肉的,遭罪咯!那屋子,空了大半年了,水龙头是锈的,灯是坏的,窗户关不严实,冬天能冻死人!喏,钥匙!”
一把锈迹斑斑、沾满油污的铜钥匙被扔到我脚边,落在污水里。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我。我弯腰捡起那把冰冷的钥匙,指尖沾上粘腻的污迹。没有解释,没有寒暄,只有赤裸裸的、被当作垃圾处理的现实。我沉默地提起行李箱——轮子在这种楼梯上毫无用处——一步一步,咬着牙,将沉重的箱子拖上陡峭、肮脏、散发着恶臭的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沉重而孤独。
五楼,右手边。锈蚀的铁门如同怪兽咧开的嘴。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艰涩刺耳的摩擦声,转动时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灰尘、霉菌和死寂空气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我连连咳嗽。
借着门外楼道里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微弱天光,勉强能看清屋内的轮廓。不足十平米的单间,墙壁大片剥落,露出灰黑色的霉斑。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歪斜地立在角落,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连床板都没有。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旧木桌。一个同样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柜子。唯一的窗户玻璃碎了一块,用脏兮兮的硬纸板潦草地糊着,寒风正从缝隙里“呜呜”地灌进来,像无数冰冷的鬼手在房间里游荡。角落里,一个搪瓷洗脸盆倒扣着,上面结着厚厚的污垢。
没有水。拧动厨房那个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水龙头,只发出空洞刺耳的“咔咔”声,一滴水也没有。天花板垂下一个光秃秃的灯泡,拉下开关,毫无反应。
断电。断水。
这不是公寓,这是活脱脱的囚笼!是陆家为我精心准备的、名为“驱逐”实则“折磨”的坟墓!沈曼刻薄的“赝品下场”,陆沉冰冷的“滚出去”,陆雨晴得意的笑声,还有苏清那柔弱无骨依偎在陆沉怀中的样子……所有屈辱的画面瞬间冲垮堤坝,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我靠着冰冷肮脏的墙壁滑坐到地上,行李箱倒在脚边。黑暗中,压抑了太久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在空荡、破败的房间里回荡,绝望而凄厉。泪水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瞬间消失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哭泣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喉咙干涩发痛,胃里空荡荡地抽搐着。寒冷像毒蛇,缠绕着四肢百骸。不行,不能死在这里!我挣扎着爬起来,抹掉脸上的泪痕,冰冷的恨意取代了绝望的泪水,在眼底凝结成冰。我需要光,需要水,需要活下去!
翻遍了行李箱,找出一个快没电的旧手机和一只电量同样告急的手电筒。微弱的灯光在房间里扫过,更添几分凄凉。我在角落里找到了电表箱和水表阀门。电闸被拉下,水阀被拧死。这绝不是疏忽,是赤裸裸的恶意!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水阀拧开,锈蚀的阀门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黄褐色水流终于喷涌而出,溅了我一身污浊。电闸也艰难地推了上去。头顶的灯泡闪烁了几下,发出昏黄、不稳定、随时会熄灭的光,勉强照亮了这个破败的“家”。
冷水刺骨。我用盆接了点浑浊的锈水,草草洗了把脸,冰冷的触感让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饥饿感如同野兽在胃里啃噬。必须出去找点吃的。
深夜的梧桐里巷道更加阴森可怖。寒风在狭窄的通道里呼啸穿梭,卷起地上的废纸和塑料袋,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声。仅存的几家小店铺早已打烊,只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廉价小超市还亮着惨白的灯光,像黑暗海洋中一座孤岛。
我裹紧单薄的外套,低着头快步走进超市。货架上大多是廉价的方便食品和过期打折商品。我拿了最便宜的一袋面包和一桶泡面,走到收银台。
收银的是个打着哈欠、满脸不耐烦的中年妇女。她扫了一眼我的面包和泡面,又抬眼看了看我苍白憔悴的脸和身上明显不合时宜的旧衣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八块五。”她懒洋洋地报出价格,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色的污垢。
我摸出林管家最后“施舍”的那几张薄薄的钞票,递了过去。那是我身上仅有的现金。
女人接过钱,慢悠悠地找零,一边用本地话和旁边一个正在整理货架的老太婆大声闲聊起来,声音在寂静的超市里格外刺耳:
“喏,看到了吧?就她!新搬来顶楼那个!”收银员朝我努努嘴,音量丝毫没有压低。
“哎哟,就是陆家赶出来的那个替身?”老太婆立刻来了精神,浑浊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射着我,带着窥探隐私的兴奋,“啧啧啧,电视上新闻都放啦!长得是有点像苏小姐,可气质差远喽!一股子穷酸气!”
“可不是嘛!听说啊,正主一醒,她就被扫地出门了!还签了什么协议,不准乱说话呢!”
“活该!这种女人啊,心术不正!整天想着攀高枝,麻雀也想变凤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就是!你看新闻上苏小姐多可怜,大病初醒,还要被这种替身威胁……陆总真是倒了血霉,被这种女人缠上……”
“听说她还想害苏小姐呢!啧啧,心肠歹毒啊……”
那些刻薄、扭曲、如同淬了毒的刀子般的话语,毫无遮拦地刺入我的耳膜。她们口中的“新闻”,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我。我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向收银台旁边悬挂着的小电视屏幕。
屏幕上,赫然是苏清那张苍白柔弱、惹人怜惜的脸!她正半躺在病床上,接受着某个娱乐记者的采访,背景是陆家精心布置的、温馨奢华的病房一角。
“……真的很感谢大家关心……”苏清的声音虚弱而甜美,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能醒来,看到沉哥……是我最大的幸运……”镜头适时给到站在床边的陆沉一个特写,他英俊的脸上布满深情和疼惜,温柔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苏小姐,关于外界传言,您昏迷期间,陆总身边有一位与您容貌相似的女士……”记者的问题带着引导。
苏清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无助地看向陆沉,仿佛难以启齿。陆沉立刻冷下脸,对着镜头,语气带着保护者的凛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那只是一个临时雇佣的护理人员,为了帮助清清复健时进行一些辅助性刺激。清清刚醒,身体和精神都非常脆弱,我不希望任何不实的传言和无关紧要的人再来打扰她。任何试图伤害清清、诋毁陆氏声誉的行为,都将付出法律代价!”他的话语斩钉截铁,直接将我定义为“无关紧要”、甚至可能“伤害”她的存在。
镜头转回苏清,她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宽容又带着后怕的微笑,声音轻得像叹息:“都过去了……我只是……只是有时候会做噩梦……”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无尽的、引人遐想的空白。
屏幕下方,滚动着刺眼的新闻标题:
真爱苏醒!陆氏总裁陆沉守护病床不离不弃!
医学奇迹背后:白月光苏清自曝常做“噩梦”,疑与替身有关?
专家解读:苏醒患者心理脆弱,“替身威胁论”或成二次伤害!
陆氏发声:无关人员已解雇,将追究造谣者责任!
“噩梦”……这两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睛!超市里两个女人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像背景噪音一样嗡嗡作响:
“看看!看看!苏小姐亲口说的做噩梦!肯定是被这个替身吓的!”
“陆总多护着她啊!这种恶毒的女人就该抓起来!”
“就是!住在我们这里都嫌晦气!谁知道会不会招来什么麻烦……”
我攥紧了找回来的零钱,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袋廉价的面包和泡面,此刻像烙铁一样烫手。屈辱、愤怒、被彻底污名化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将我淹没。我抓起东西,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超市那扇肮脏的玻璃门,将那两个女人刻薄的议论和电视里苏清那张虚伪的脸甩在身后。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无法冷却血液里沸腾的恨意。噩梦?苏清,你的噩梦,才刚刚开始!我心中那个淬毒的誓言,在胸腔里疯狂咆哮。
回到那个冰冷破败的“家”,我瘫坐在唯一那张垫着砖头的破椅子上,连撕开面包包装的力气都没有。胃里饿得痉挛,喉咙干得冒烟,却对那袋廉价的食物毫无胃口。窗外是梧桐里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黑暗。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电量只剩下可怜的5%。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浏览器。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顿了几秒,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在搜索栏里,缓慢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入那个在脑海中盘旋不去的关键词:
“神经抑制类药物”
“长期注射副作用”
“手腕内侧注射痕迹”
屏幕幽光照亮我眼底翻涌的、冰冷的恨意与探究。苏清腕间那道隐秘的疤痕,在记忆里灼烧。那份日期敏感的医疗账单复印件,金额庞大得可疑……它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致命的联系!这联系,或许就是撕开她伪善面具、甚至……颠覆整个陆家“爱情神话”的第一道裂口!
影子已死,被弃于深渊。
但深渊之下,毒蛇的洞穴轮廓,在恨意的火焰中,正一点点狰狞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