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如何苦一苦盐商?
阁室里十分安静,。
朱由校在御案认真看文卷,时时有翻卷书页的哗哗声,还有提起毛笔抄录的沙沙声。
魏忠贤在脑子里仔细想了一遍。
他首先想到的是奉先殿里皇爷对自己的教诲,在一串的猪脑子的斥骂声中,确实明白了许多道理。
总结起来就是师出有名。
文官清流最擅长的就是这点,不管做什么事,都会从圣贤经义里找到跟脚,然后大喊一声,此乃圣人之言,尔等敢不从!
动不动高喊“以民为本”!
其实你仔细一琢磨,他们嘴里的民都是乡绅缙绅,做过官、中过试,不在朝堂上为官了,才叫民。
以民为本,就是要以他们为本。
真正的百姓平民,叫黔首,叫氓隶,不识教化,愚不可及,在老爷们的眼里属于纯牛马。
这一点,做过多年地痞流氓的魏忠贤深有体会。
盐商们号称富可敌国,但背后靠着勋贵、外戚,更多的是缙绅文官们。
跟盐商们斗,就要跟后面这些人斗。
勋贵和外戚不怕,他们属于帝党的一部分。
其他文官出京巡盐,他们还会竭力阻挡。
但自己是皇爷身边的内侍,奉旨出京巡盐,就已经表明皇爷的态度。
他们绝不敢明着阻拦,就算暗地里使绊子,也只会唆使别人,不敢亲自下场。
那自己要斗的主要对手就是缙绅文官们。
既然如此,那就要好好琢磨一下,怎么跟他们斗。
首先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简单粗暴”,皇爷看不上。
田尔耕、许显纯、杨寰和孙云鹤为何会连夜瘐毙,就是皇爷觉得他们的手段太粗鄙,上不得台面,嫌丢人。
魏忠贤心里来回地琢磨,想起今天在内阁值房里,就杨涟和左光斗的事,跟吏部尚书崔景宗,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宗延斗得有来有回,还不落下风,心里顿时明悟。
在心里斟酌了一会,过了大约一刻钟,魏忠贤起身拱手道:“皇爷,奴婢想好了。”
“说。”
“奴婢这次出京巡盐,先去巡察长芦盐场,对付天津的盐商。再去扬州,对付淮东的盐商。
时间大约需要半年时间。”
朱由校没有出声,静静听魏忠贤往下说。
“盐商只是站在前面的人,对付他们不难,难的是对付盐商背后的人。
盐商背后一般有三股人在撑腰,勋贵、外戚和缙绅官员。
奴婢想,勋贵和外戚,跟皇家一体,不会那么不识体。那么奴婢需要下大力气对付的就是缙绅官员。
因此奴婢想,首先要钉死盐商偷逃盐税,以及其它乱法违律之事。
有违国法,奴婢查他们自然就占据大义。
奴婢先部署东厂的探子,把各家盐商的家底以及背后的关系摸清楚,再拿了账簿、账房先生等重要人证物证,以迅雷之势拿下。
有了大义,那些官员们反倒不敢直接出手,顶多上弹劾奏章,说奴婢敲诈勒索、鱼肉百姓、横行肆虐...”
魏忠贤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朱由校不动声色。
心里明白为何刚才皇爷说叫自己本色发挥。
不敲诈勒索、横行肆虐,我配叫阉党吗?
“倒是那些地方缙绅,善于刀笔鼓舌,下可煽动百姓生事,上可联结清流造势,上下勾连,置奴婢于死地。”
“你有破解之法?”
“回皇爷的话,奴婢入宫前在肃宁做过几年地痞泼皮,见识过这些缙绅老爷们的威风,也深知这些缙绅老爷的爪牙是秀才生员,以及童生。
缙绅老爷们或深居大院,养尊处优;或游历四方,交朋识友。府邸以外的诸多杂事实务,都是由秀才童生们奔走主持。
奴婢接触过着那些狐假虎威的秀才童生,他们依附缙绅老爷得以养家糊口,心里却深恨不已。”
朱由校饶有兴趣地问:“深恨不已,为何?”
“回皇爷的话,举人方敢自称乡绅,以为缙绅起始。秀才童生与举人进士相差甚远,在缙绅老爷的眼里,乡民百姓是牛羊,秀才童生无非是可供驱使的走狗。
秀才童生愿为缙绅驱使者,必定是心思机巧,贪利若鹜。
这些人不患寡却患不均,多半会嫉恨缙绅老爷高高在上,荣华富贵。自己却粗茶淡饭...”
“没错,这就是人性。你继续。“
“启禀皇爷,奴婢在乡时,曾经目睹过一件事。
肃宁有巡按御史来巡视,查到当地一位王姓进士老爷的痛脚。
于是这位王老爷一边写信给亲故好友,为自己‘声冤’。
一边指使秀才童生,煽动乡民,说巡按御史老爷为了政绩,决定翻修县城城墙和辖内直道,要发票征发附近乡村上万青壮服杂役,自带干粮去修路。
当时临近秋收,青壮服杂役,田地就要荒废,一年白干。
于是半个县的百姓都愤怒了,聚集在县衙,怒斥那位巡按御史...一番风波后,那位巡按御史灰溜溜地离开。”
朱由校点点头:“这种事情,那些正人君子确实做得出来。那你想好如何应对?”
“皇爷,奴婢听别人读书,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奴婢叫东厂细作探子查明与盐商勾连的缙绅,同时收买地方的这些秀才童生。不要多,只需要收买几位狡诈会生事的。
而且他们为缙绅奔走多年,手里捏有许多不法阴私。奴婢拿到这些阴私,更能从容应对...”
朱由校欣然地笑了,“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联手朋友,对付共同的敌人。
忠贤,你能想到这些,朕很欣慰。”
“这些都是皇爷教诲得好。”
“朕再给你补充两条。”
“奴婢恭请皇爷教诲。”
“万历四十五年(1617),袁世振以按察使疏理两淮盐政,任盐法道。
当时官收场盐不够,普通商人久候无盐。
为疏销积引,他向朝廷提议,立‘纲盐法’,将各商所领盐引分成十纲,编成纲册。
每年以一纲行积引,也就是凭积存的旧引支盐运销。另外九纲用新引,即由商人直接向盐户收购运销。
从此官府不收盐,收买远销权都归于商,并得世袭。
袁世振经营两淮盐政四年,计助边饷及纳交太仓的款银达四百余万两,得神宗皇帝降敕嘉奖。”
说到这里,朱由校看着魏忠贤,意味深长地问:“朕记得袁世振在天启元年,有御史弹劾他纵子纳贿?”
魏忠贤马上答:“回皇爷的话,那位御史是奴婢指使的,因为袁世振之子在京师开了一家店,利用两淮盐商的关系,贩运江南珍货,明抢我福吉店的生意。
奴婢一不做二不休,寻了一位两淮地方的御史,知道些内情,就上疏弹劾。
皇爷,后来都察院查核袁世振,确实有纳贿行为,共计四千三百两银子,是他儿子到京师开店的本钱。
最后还是两淮盐商代为缴纳赃款,袁世振被判削职还乡。”
朱由校笑了。
袁世振父子有没有纳贿,看两淮盐商代为缴纳赃款就知道。
他们父子俩要是公廉无私,督促两淮盐商守法经营,那就是在挡盐商的财路,早就恨得牙根直痒痒,怎么还会替两父子代缴赃款。
两淮盐商又不是袁世振父子的亲粑粑。
不过袁世振身为两淮盐法道,躺在金山银山上,居然只纳贿四千三百两银子,还要靠他儿子在京师开店赚钱养家,如此一比又觉得他很清廉。
不过袁世振提出的这个纲盐法,在朱由校看来,有大问题!
朱由校哈哈大笑:“袁世振断福吉店的财路,你就断他的仕途。魏忠贤,朕把宝和店交给你打理,还真没错。”
本朝的万历帝没有搞统筹处、输捐局和少府监,但他拥有六家皇店。
名字分别为宝和、和远、顺宁、福德、福吉、宝延,这六家店铺就开在东安门外戎政府街上,占据东城繁华地带。
根据朱由校的理解,那就是皇祖万历帝开的大卖场,里面米、面、油、茶、丝、布、肉、兽皮、玉、家畜、药材、宝石等货品,应有尽有!
而魏忠贤的官衔全称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旗办差、掌惜薪司、内府供用库、尚宝监印、司礼监秉笔、总督南海子、提督宝和等店太监。
正好是宝和六店的“总经理”。
“忠贤,你这个宝和六店总管事,也算尽心尽责。
那你知不知道这宝和六店的来源?”
魏忠贤咽了咽口水。
皇爷,奴婢读书少,怎么会知道宝和六店的来源?
奴婢只知道,谁要是敢抢宝和六店的买卖,就叫他尝尝东厂铁拳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