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墙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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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钝剑新声15

那狂暴的音流,如同九天倾泻的熔岩,裹挟着毁灭与重生的力量,在音乐厅的穹顶之下疯狂奔腾、冲撞!江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化作了两道模糊的残影,每一次落下都带起金属般冷硬的回响,每一次跳跃都牵引着令人窒息的张力!贝多芬的《悲怆》在他的指下,不再是优雅的古典乐章,而是一场灵魂深处的核爆!是压抑千年的火山在怒吼!是困兽在绝望牢笼中最后的、最凶猛的冲撞!

陈光僵在角落的座椅上,背脊死死抵着柔软的靠背,仿佛这样才能不被那狂暴的声浪掀翻!他听不懂复杂的赋格,听不懂精妙的转调,他唯一能抓住的,是那声音里喷薄而出的、滚烫的、原始的生命力!那力量如此熟悉!如此刺痛!

如同昨夜他撞向那个施暴者时,凝聚在肩膀上的所有愤怒和绝望!骨头撞击的闷响仿佛还在耳边!

如同在冰冷仓库里,面对那扇崭新得刺眼的门时,胸腔里无声的咆哮!被无视的屈辱灼烧着神经!

如同在派出所台阶上,对着那个轻蔑递来的头盔挥出的、带着血污的拳头!每一寸筋骨都在呐喊!

舞台中央的江屿,侧脸在聚光灯下绷紧如刀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点。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冰冷审视的幽灵或艺术家,他更像一个被自己释放出来的风暴反噬的囚徒!在用指尖、用血肉、用灵魂的所有重量,去驾驭这股足以摧毁一切也摧毁他自己的狂流!每一次和弦的重击,都像砸在他自己的心口!

咚!咚!咚!

陈光胸腔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沉重而疯狂地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狠狠撞击着肋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与舞台上那毁灭性的琴音,奇异地、剧烈地同频共振!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旧伤痂盖里,新鲜的刺痛感传来,却丝毫无法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江屿那双在琴键上狂舞的手上!

那双手!那双在派出所门前递出冰冷头盔的手!那双在仓库阴影里记录他狼狈的手!此刻,却在聚光灯下,在价值连城的斯坦威上,进行着一场如此暴烈、如此痛苦、如此……真实的搏杀!

为什么?

一个能制造出如此毁灭性声音的人,为什么要在阴影里观察他、施舍他、最后又用那种方式羞辱他?

这狂暴的琴音背后,藏着什么?是和他一样的愤怒?一样的绝望?还是……别的什么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强烈共鸣冲击后的混乱,如同漩涡般撕扯着陈光!那狂暴的琴音不再是单纯的噪音,它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记忆里那些最冰冷、最屈辱的角落!

他看到了!

冰冷的桥洞,雨水像鞭子抽打在身上,高烧让世界扭曲,小电驴歪倒在浑浊的积水里,像被遗弃的金属残骸……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头顶。

他看到了!

房东刘姐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尖利的“滚蛋”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心脏!口袋里的几十块钱像冰冷的石头,硌得他生疼!那扇破败的门,像一个巨大的伤口,嘲笑着他的无能!

他看到了!

派出所冰冷的台阶,清晨的寒风刺骨,浑身是伤,身无分文,像一条被抛弃的野狗。然后,那个黑色的幽灵出现,摘下头盔,露出那张冰冷的脸,轻描淡写地递出那个象征施舍的头盔……那一刻的屈辱,比任何拳脚都更痛彻心扉!

他看到了!

馨雅苑那地狱般的客厅!翻倒的钢琴!碎裂的玻璃!飞溅的血迹!林晚惊恐绝望的眼神!囡囡撕心裂肺的哭嚎!那个畜生举起的黄铜摆件!以及自己像野兽般撞过去时,骨头碎裂的脆响和男人濒死的惨嚎!

一幅幅画面!冰冷!屈辱!血腥!暴戾!

在江屿那毁灭性的琴音狂潮中,如同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疯狂地涌出!旋转!放大!带着刺鼻的气味和尖锐的声响,狠狠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不!

不要想!

不能想!

陈光猛地闭上眼!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试图用这痛感将自己从那可怕的回忆漩涡中拽出来!他拼命地、在脑海里去抓取那台破电子琴干瘪的“嘀”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是他唯一的锚点!

“嘀……”

“唻……”

“咪……”

他在意识深处,疯狂地、无声地按着那几个单调的音符!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舞台上那狂暴的琴音,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的巨兽,蛮横地撕裂了他脆弱的屏障!贝多芬的悲怆与抗争,江屿指尖释放的灵魂风暴,以一种更宏大、更直接、更无法抗拒的方式,将他那些被深埋的、血淋淋的记忆碎片,彻底搅动、翻涌上来!

巨大的情绪洪流,混合着被共鸣的愤怒、深沉的屈辱、后怕的惊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这狂暴音乐强行撕开伤口的剧痛,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一股滚烫的、无法抑制的酸意,猛地冲上鼻梁!

陈光死死闭着眼,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捂住脸!粗糙的、带着伤痕和老茧的手掌,紧紧覆盖在眼睛上!

指缝间,滚烫的、咸涩的液体,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流,汹涌而出!

不是啜泣。

没有声音。

只有肩膀无法抑制的、剧烈的耸动,和从指缝间不断渗出的、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他沾着灰尘的工装裤上,迅速洇开深色的印记。

黑暗的角落里,那个总是沉默、总是忍耐、总是用笨拙的善意对抗冰冷世界的男人,第一次,在另一个灵魂用最狂暴的方式释放出的痛苦共鸣中,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如同受伤的困兽,无声地、汹涌地……泪流满面。

舞台上的风暴仍在继续。

江屿的指尖在琴键上做最后的、近乎癫狂的冲刺!每一个音符都带着血与火的重量!

观众席一片死寂,被这超越技巧、直抵灵魂的演奏震撼得无法呼吸。

没有人注意到二楼侧边那个黑暗的角落。

没有人看到那个捂着脸、肩膀剧烈耸动的、孤独的身影。

更没有人知道,那狂暴的琴音,如同无形的钥匙,打开了他心底最沉重、最血淋淋的枷锁,释放了一场迟来的、无声的、却足以淹没灵魂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