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爷孙
在距白帝城三十里的青竹坳深处，有间悬着褪色酒旗的客栈。二楼丙字房的窗纸糊着去年端午的驱邪符，符纹被雨水泡得晕开朱砂，在暮色里像道结痂的旧伤。灰袍老者独眼倒映着油灯爆开的灯花，枯指正摩挲着真正的问雪剑。
“别摸那把破剑了，老孙，都包浆了。”墙角焦尾琴横陈于霉湿苇席，十三根琴弦末端坠着的青铜梵铃，此刻裹着层隔音符化成的蛛网。抱琴女修摘了翡翠耳珰，正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刮拭琴箱暗格。
“没大没小，叫孙爷爷。你懂个屁，这是你突破练气的关键。”老者一听到女修的话，顿时吹胡子瞪眼起来。
老者姓孙名回，是一个天赋低下的散修。左眼罩着暗纹玄铁护额，右眼半阖时如钝刀藏锋，凝神时却迸出剑刃般的寒光。那道自额角延伸至颧骨的旧疤将眼皮切割成扭曲的三角，虹膜深处沉淀着沼泽般的浑浊，每当山风掠过乱石岗，独目便会泛起捕食者锁定猎物时的冷芒。他惯用结着厚茧的拇指摩挲凹陷的眼眶，青铜护甲刮擦疤痕的声响总让对峙者脊背发凉。
十年前，青竹坳的秋雨漫过褪色酒旗时，孙回枯掌接住坠落的六岁女童。那日他回山途中撞见蜷在腐叶堆里的稚儿，粗布襁褓浸透血色，怀里紧抱的焦尾琴已断了两根弦。
「璇玑冰魄诀的胚子。」他独眼扫过女童眉心血痕，枯指捏碎测灵石探她根骨。碎石粉末簌簌落在焦尾琴的冰裂纹漆面上，竟凝成北斗状卦象。当时便生出了要给孙家好好培养一个筑基出来的念头。
十载寒暑，孙回拖着跛足背她攀过蜀山三千石阶。玄铁药篓里装着给丹房弟子捣药的铜杵，篓底暗格却藏着偷拓的《璇玑冰魄诀》残页。女娃儿伏在他硌骨的脊梁上，指尖凝着霜花描摹琴谱符纹。
「阿爷，降魔纹烫。」七岁生辰夜，女修蜷在漏风的柴房，眉心血痕被孙回用朱砂笔重描。老者枯掌压住她抽搐的肩胛，独眼倒映着偷来的丹药在陶罐里翻滚的气泡。丹毒与灵气在女童经脉里撕扯时，焦尾琴十三弦无风自鸣，震碎窗纸糊着的驱邪符。
孙回的跛足在采药时摔下冰崖，换来外门弟子施舍的半部琴谱。他蜷在雪窟窿里用体温暖着琴谱，血珠冻成冰渣粘在《冰魄照影篇》的“移星换斗“章。归家时女修正抱着焦尾琴沉睡，琴弦缠着霜花凝成北斗阵图——她竟自行突破了练气第一重关隘。
「阿爷的腿...」女修翡翠耳珰擦过老者空荡的裤管。老孙咧嘴露出豁牙，枯指点着她眉间新生的银砂降魔纹：「值！」
蜀山脚下的黑市里，跛足老者与抱琴少女渐成传奇。孙回淬金砂的手艺掺了冰魄灵力，擅长各类妙手空空，女修焦尾琴的梵铃能破各类幻阵，并能生成筑基都难以探明的幻境。当嫡传弟子们追查失窃的《寒霜录》时，总见一老一少驾着驴车消失在晨雾里，车辙印凝着未化的霜纹。
雪夜围炉时，焦尾琴暗格里的《璇玑冰魄诀》已补全七成。孙回脖颈的星斑蔓延至眼尾，那是强修窥天术的反噬。女修后颈的朱砂封灵印却愈发鲜艳，琴音荡开时能将威压凝成冰雕。
「阿爷的天赋...」女修指尖抚过老者空荡的裤管，喉间鲠着未尽的酸涩。孙回却笑着掏出新得的冰蛟逆鳞，鳞片寒光里映出两人初遇时的青竹坳——六岁女童与落魄修士，在测灵石的碎末里织就了独属寒门的星斗轨迹。
女修名叫孙琴坠，是孙回捡到她后给她取的名字，上一世的名字她早忘了。少女耳垂悬着两粒冰种翡翠雕琢的竹叶，半透明的叶脉里流淌着雾凇凝结的纹路。走动时坠饰轻叩颈侧，将晨露般的碎光洒在柳叶眉梢，与眼尾三点银箔花钿交相辉映。最妙是暮色里耳珰随转首动作轻颤，翡翠深处竟会浮出半抹游动的金丝，恍若夕照穿过竹林时漏下的最后光斑。
青竹坳的雨雾漫过焦尾琴冰裂纹漆面时，六岁女童在血泊中睁开了二十二岁的灵魂。孙琴坠记得最后意识是实验室爆炸的灼热，再睁眼却见独眼老者枯掌捏碎测灵石，星砂碎末在琴弦上凝成她熟悉的斐波那契螺旋。
「阿耶？这是三维投影还是全息幻阵？」稚嫩童声脱口而出的现代术语，惊得老孙指间丹药滚落柴房。他独眼倒映着女童眉心血痕，一度怀疑女娃娃被摔坏了头，要不要转身就走。
老孙的跛足在冰崖摔出北斗状血迹，换来的《璇玑冰魄诀》残页被她垫在琴箱夹层。七岁生辰夜，孙琴坠边哼《青花瓷》边用霜花补全第七重「移星换斗」，冰晶符纹里掺着微信表情包的颜文字：「阿爷的丹毒淬体术，比996福报还卷啊！」
「这招‘量子纠缠式锁链’得配BGM！」十二岁的孙琴坠弹着焦尾琴，青铜梵铃震出的音波精确覆盖敖家巡逻队。老孙独眼抽搐地看着她给牧海卫下药时哼《爱情买卖》，掺了冰魄灵力的淬金砂摆成“Loser”字样。
蜀山黑市的月光浸透驴车辙印，她掀开斗笠吐槽：「御剑飞行比滴滴打车环保，就是缺个五星好评系统。」车帘外追击的玉虚宫弟子，绝不会想到那招冻结丹田的「绝对零度快递」，灵感来自她前世抢购冰墩墩的手速。
晨雾漫过青铜铃时，孙琴坠正教外出游历年幼的敖青鳞虎比心手势：「姐姐我这招‘寒冰掌’，放某音能涨粉十万！」转身却用琴弦给孙回传摩斯密码：「Boss战掉装备私聊五五开。」
当敖青鳞回宗把寒冰掌表演给父亲看后，再遇到孙琴坠已是喊打喊杀。敖青鳞的牧海令撞上她琴弦，孙琴坠腕间九转同心铃晃出《野狼disco》节奏：「兄dei你这鎏金鱼叉，拼夕夕砍价来的吧？」转身却用琴箱暗格里手势，给孙回比划「前方高能预警」。
檐角铜铃震落廿载光阴，现代灵魂在焦尾琴十三弦间找到归处。当孙回的星砂锁链缠住敖家追兵，她弹着《菊次郎的夏天》轻笑：「修仙996，下班我要看《甄嬛传》重播！」
孙回脖颈星斑蔓延至眼尾那夜，她偷用炼丹炉烤串，孜然味混着离火符灰：「阿爷的窥天术反噬，像极了我的论文查重率。」焦尾琴暗格里《璇玑冰魄诀》补全页，夹杂着她用简体字写的《修仙界灵魂转移互联发展可行性报告》。
在得罪了敖家后，爷孙二人果断开溜，一路兜兜转转坑蒙拐骗，在白帝的坊市也小有名头。直到孙回强行要偷问雪剑。
「老头儿，您这波操作堪比拼夕夕砍价——偷把剑还要演三集《无间道》？」孙琴坠盘腿坐在霉湿苇席上，焦尾琴弦缠着半块啃剩的桂花糕，翡翠耳珰随歪头动作晃出B站鬼畜区特有的节奏。
孙回枯掌摩挲着问雪剑霜纹，独眼倒映着剑脊上跳动的冰魄灵光：「别整这些我听不懂的词。小崽子懂啥？这把剑里冻着玉虚宫百年的寒潭灵气，比你那破琴箱里的琴还厉害！」
「您老搁这儿卡BUG呢？」她指尖凝出霜花在琴面画了个滑稽表情包，「修仙界也要搞装备驱动？改明儿我是不是得给您氪个648冰魄大礼包？」
「闭嘴听好！」老头听不懂，气的敲得陶罐叮当响，「这剑骨里淬着北冥冰蛟髓，正合你《璇玑冰魄诀》第七重。等老夫用星砂锁链把灵气导出来——」
「好家伙，您这是要搞5G灵气传输啊？」孙琴坠突然用琴弦卷走问雪剑，霜纹在她掌心凝成WIFI信号图标，「下回偷丹炉记得整个蓝牙版，省得咱爷俩跟峨眉山猴群似的上蹿下跳。」
孙回气得独眼星斑乱跳，只理解到了灵气传输，上蹿下跳，枯指戳向她眉间：「昨儿你拿焦尾琴的时候，冰魄灵力外泄了三成！再不补补，小心修为跌回新手区！」多年同孙琴坠的相处，也让老人学会不少新词。这个“新手区”他说出来后感觉心情格外畅快，好像离古灵精怪的孙女又近了一步。
「安啦安啦~」她突然把问雪剑插进琴箱，霜纹顺着十三弦漫成《冰雪奇缘》主题曲谱，「等我把这剑改造成自动打call荧光棒，保准在蜀山音乐会C位出道——诶老头儿别瞪眼啊，给您留个主唱位！」
“这破客栈离白帝城才三十里！“他忽然转身，空荡的裤管扫翻陶罐，“姓觅的小子要是会用玉虚宫追魂术......“
“安啦老孙头！“孙琴坠用琴弦卷住滚落的罐子，翡翠耳珰在烛火里晃出B站弹幕般的残影，“咱这波操作堪比美团外卖——专挑蜀山监控死角配送！“
老者独眼倒映着她琴箱暗格里闪烁的冰蛟逆鳞：“当年在堕星潭，敖家嫡脉的搜魂阵......“
“打住！“她突然弹出段《忐忑》的调子，惊得瓦缝里的壁虎摔进药篓，“您老这焦虑症状，放现代得刷医保卡挂精神科！“琴弦忽地绷直成天线模样，“瞧见没？我用璇玑冰魄诀给房间加了信号屏蔽层，修仙版5G覆盖！“
孙回跛足碾过满地符纸碎屑，脖颈星斑随呼吸明灭：“那小子破我移星换斗术时......“
“您当人人都是AlphaGo啊？“孙琴坠翻腕亮出手机大小的冰镜，镜面映着客栈外围三重幻阵，“东边排水沟埋了‘钉钉打卡’式预警符，西墙藤蔓缠着‘微信震动’款绊索——就这安防系统，罗翔来了都得点赞！“
老者虽然不知道罗翔是谁，孙女怎么知道的，但早已习惯这无来由的对话。喉结滚动着摸向腰间鱼鳔袋，被她用琴弦卷走淬金砂：“别盘您那祖传星砂了！刚给床板刻了防窥符文，量子纠缠级加密！“她突然压低声音模仿新闻联播，“本台最新消息，青竹坳客栈荣获修真界年度最安全黑店称号......“
孙回被气得嘴角抽搐，独眼星斑却仍闪着幽光。孙琴坠见状突然掀开琴箱暗格，掏出袋自制辣条晃了晃：“焦虑克星，卫龙牌清心丹！“她撕开包装的响动惊起檐角寒鸦，“您要实在担心——“辣条在空中划出北斗轨迹，“吃完这包，我连夜给房间刷上祖安护盾，保证敖家搜魂犬来了都直呼内行！“
老者噗嗤笑出声，枯掌拍落她发间的朽木屑：“净整些听不懂的怪话！“焦尾琴十三弦应声垂下，在霉湿苇席上勾出个笑脸符号。
“Trust me老孙！“孙琴坠把辣条塞进他嘴里，琴弦在虚空织成三维防御网，“等咱把问雪剑改造成WIFI热点，玉虚宫那帮卷王找上门——“她指尖凝出《冰雪奇缘》的雪花特效，“姐给他们表演个Let it go真人版！“
孙回听后安心了不少。别说，孙女制作的乱七八糟食物真的还挺好吃。
青竹坳的夜雨在瓦楞上敲出《忐忑》的节奏，孙回枯指摩挲着焦尾琴箱暗格的冰裂纹。孙女哼着“拼夕夕砍价”的怪调调配药，翡翠耳珰晃出的残影里，依稀映着二十年前腐叶堆里蜷缩的稚儿。
“精怪也好，夺舍也罢...”他独眼倒映着孙琴坠用琴弦织成的“WIFI符阵”，空荡裤管扫过苇席上未干的《冰雪奇缘》琴谱。这丫头七岁就能用淬金砂摆“Loser”图案，寻常练气修士都破不了的幻阵，偏生爱往里面掺些狗啃似的颜文字。
窗纸糊着的驱邪符簌簌震颤，孙回喉头滚过咸涩。当年测灵石粉末凝成北斗卦象时，他就知道怀里女童不是凡物——哪家六岁稚儿会边咳血边念叨“论文查重率”？可当她用霜花在琴面画滑稽表情包，枯掌抚过那些扭曲线条，竟比玉虚宫《寒霜录》更让他眼眶发烫。
“老头儿看招！”孙琴坠突然弹出段《野狼disco》的调子，琴弦凝成冰晶荧光棒乱晃。孙回佯装挥杵要打，独眼却贪婪刻录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就像那年雪窟窿里，他攥着偷来的琴谱爬回柴房，看见女童自创的“量子纠缠锁链”冻住整个敖家巡逻队。
药罐蒸腾的雾气里，现代词汇如星砂锁链缠住爷孙俩的岁月。孙回不懂“B站鬼畜区”，却记得她初学《璇玑冰魄诀》时，非要把梵铃震动调成“微信消息提示音”。那些聒噪的“滴滴”声里，藏着他跛足踏过三千石阶背回的冰糖葫芦。
“您这星砂淬炼术，放某宝能开旗舰店！”孙琴坠嬉笑着给问雪剑贴满“防伪标签”，霜纹里游动的颜文字惊得陶罐直颤。管她前世是实验室炸碎的魂魄还是天外仙人，此刻炉火映着的，分明是缠着他要桂花糕的丫头。
孙回摸向腰间鱼鳔袋。那里藏着女童六岁时的虎头鞋，鞋底沾着偷丹炉被追杀的夜露。他甘愿被玉虚宫烙上“妙手空空”的恶名，就像孙琴坠非要在《璇玑冰魄诀》里夹带《甄嬛传》台词——祖孙俩的修炼路，本就是场双向的奔赴。
当孙琴坠把问雪剑改造成“自动打call荧光棒”，孙回独眼里终于浮出释然。精怪怎会记得他跛足摔落的夜，用《青花瓷》调子哄他喝药？仙人哪肯陪糟老头用炼丹炉烤串，孜然味混着“论文查重率”的胡话？
他忽然笑得豁牙漏风，空荡裤管扫翻陶罐——管她是什么东西，会抱着焦尾琴喊“阿爷”的，就是他孙回的血脉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