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未时三刻
雾川地界
陈府。
东厢房一片狼藉。
丫鬟们焦急的追赶着谁，小厮们不停的从地上捡起东西归置原位。
被追赶的人哈哈笑着，一抬头，脸上赫然沾染着花花绿绿的颜料，颜色深极了，已经看不出他本来模样。他一边跑一边举起手中抱着的那只小花狗，朝身后的丫鬟们示威似的，一口银牙对着小狗尾巴作势就要咬下。
不知是哪个丫鬟尖叫了一声。
“少爷，这是狗，咬不得！”
“少爷别跑了！求求你了少爷！”
鸡飞狗跳的场景让刚赶来的陈夫人红了眼眶，心疼不已。
天可怜见的，她端庄有礼的儿子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雾川有名大夫都请遍了，均说辞一致：陈少爷没病。
终于，陈夫人托关系找了云极宗。
半月前去的信，说是邪祟入体造成的。还说任务接下了，不日便会派人前来，陈夫人盼啊盼，得空便会使唤一个丫鬟去门前等，要是仙师来了立马通传。
儿子的情况每况愈下，陈夫人整日夜不能寐，心急如焚，只能期盼着仙师快点莅临雾川。
她强硬的挡住儿子，见他乖乖放下小花狗，畏畏缩缩的瞧她，陈夫人指使丫鬟立马带着少爷去洗脸换衣。
幸得虽然变得痴傻，但是骨子里怕娘的德行还在，陈夫人还能治得了他。
“如何？仙师可来了？”
丫鬟小翠步履匆匆的进来，迎上了夫人期盼的面庞，艰难的摇头。
“想来还得再几日，云极距雾川路途遥远，夫人莫急。”
陈夫人望着痴傻的孩儿，愁云惨淡，“我如何能不急！他们不是仙师吗，不是会仙法吗？不是会飞吗？怎的这样慢，再耽搁下去，我儿要如何！”
这番对仙人不敬的话脱出，一屋子丫鬟小厮惊的低下头，顿时寂静。
陈夫人像是才意识到，捏着帕子捂嘴，眼中懊恼。小翠向周围使了个眼色，适时的上前扶着人坐下，宽慰了几句。陈夫人表情才缓和了许多。
“想来就这两日了。小翠，上点心，多盯着点。”
说来也巧，陈夫人前脚刚说完，就有一个小厮赶来禀报。
“夫人！来了！仙人来了！！”
与此同时，客栈那边顾栖洋吃好了茶，早先的局促也在林望那莫名其妙的操作里消失殆尽，出发时还有心把本在计划之外的林望拉上，聚气御剑向先行一步的五师姐追去。
在陈府时，五师姐早已和等候多时的陈夫人沟通完毕，正遥遥的朝他这边看来。
湛蓝如洗的天空下，两道身影齐踏一剑，落地时并肩而行。其中一人气质沉静，碧色眼眸宛如深山古潭，波澜不兴却蕴含着无尽的幽远；另一人内敛自持，虽不张扬却自有一股坚韧不拔的风骨。
金色的日光透过云层洒落，细碎的阳光在衣袂间跳跃，闪烁着点点光芒，映照着他们如冠玉般的脸庞。
一阵微风轻拂，发丝飘动，他们沐着日光而来，恍若从画卷中走出的谪仙。
对于林望，五师姐心里不住的点头，可望着顾栖洋，五师姐挑剔的评价：人模狗样。
“陈夫人。”顾栖洋走近，颔首道。身后林望抱拳行礼，默不作声的站在顾栖洋身后。
陈夫人没在乎那么多，悄声命人去请少爷来正厅，招呼着几人入府，更是亲自看茶，丝毫不敢怠慢。
她看出了领头的人是这个姑娘，所以频频拉着人说话。从儿子聊到邪祟，又聊到仙门，谈及儿子没有根骨虽无缘仙门时，又巧妙将话头转向了云极宗，话里话外又是对他们的恭维。五师姐脸都要笑僵了，给顾栖洋使了个眼色，想让他说点什么，但是顾栖洋突然被林望拽拽袖子，侧头听人说话，没注意到这个插曲。
无法，五师姐只能自己应付着，又干巴巴讲了些让陈夫人放心的话。
终于，匆忙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阵阵喧闹声，似是有人在不满着什么，陈府那被邪祟入体的少爷来了。
正厅内，
陈夫人站在儿子身侧，关切的望着三人里看起来最可靠的宁姑娘，见她瞧着儿子半天，蓦地眉目一拧，陈夫人五指捏紧，心里直打突突，生怕听到一句没救了。
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仙人讲一句话。
又不太敢贸然开口。
五师姐将手从陈少爷眉心移开，表情无比难看。
‘他身上没有半点邪祟气息。’冷不丁一道传音入耳，犹如一道惊雷，顾栖洋眯起眼，幽深的眸落在椅子上傻笑的男人身上，神情莫测。
装疯。
云极一旦出任务，回程时必要带上邪祟或存在痕迹，用来提交任务，否则均算任务失败！
早先在客栈时，他也和五师姐谈论过此事，邪祟等级由一到六排开，虽然二等邪祟本事不大，但不至于潜伏在人身上半月，陈府仍未闹出性命！
果然蹊跷，顾栖洋回头，与五师姐对视，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种果该如此，他点了点头，对着陈夫人道：“夫人，除祟不宜旁观。烦请您遣散周围人，先出去罢。”
陈夫人满口应下，下人们鱼贯而出，孱弱的杏眸望了眼儿子，一步三回头的出去。
等正厅空下，顾栖洋在林望手背上点了点，林望回视那潭碧眸，被触碰的手背还残余的余温莫名开始发烫，他指尖微颤，没忍住用另一只手摸了两下。
在顾栖洋催促中无声跟着陈夫人出去，抱臂站在院中，杜绝有人靠近。
正厅的门被外面的小厮迅速合上。
“啊——”
突如其来一声惊叫，引得顾栖洋投去目光，竟是五师姐狠狠在陈少爷腰窝拧掐了一手。
“别耍心眼了，陈少爷。”五师姐靠近，语气不善：“胡乱传递假消息，引我们前来，到底为何！”
五师姐没留手，陈少爷疼的面容皱成一团，好不容易挣脱，忙后退几步，对着二人歉意施礼，和盘托出：“我不敢欺瞒，雾川结界曾因为我关闭过，导致城中溜进了几只邪祟，虽然结界重新架起，可结界是御守攻敌之用，对于入城邪祟也没半点法子，近日城中忧患四起，死伤凄惨，陈某惶恐不已，才出此下策，引仙人前来。”
顾栖洋抬手捏起静音诀，甩袖挥出，才道：“城中情况，具体点。”
“城中但凡被妖邪术法所影响的百姓，皆会失去人性意识，被欲望驱使，沦为吞吃一切的伥鬼……”陈少爷表情难忍，几近哽咽，“发现之时已经晚了，从城中心开始向外延伸，数不清的百姓沦陷，伥鬼的数量也在成倍增长。避免灾厄继续扩张，我极力压制消息，将这些被妖邪变成伥鬼的百姓，尽数困在了一隅之地，控制起来。”
话音刚落，许是忍耐太久，喉间呜咽溢出，陈少爷闭了闭眼，嗫嚅数次，才从干涩的喉间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期间我苦心寻找破局的办法，奈何翻遍典籍都无解，无可救，只能等死！有日夜里为我所救的小猫妖告诉我，为了报答我的恩情，她可以救这些百姓，我只需耐心等待……可是第二日，一隅之地的百姓都死了！皆是被吸干了血液精气而死！一具具干尸累成的尸山，是我雾川百姓！唯一活着的小猫妖伤痕累累，仅靠一口气撑着，一直在府里修养。”
话音刚落，陈少爷停顿了会，接着补充：“小猫妖说那是只大妖，她的修为不够，无法抗衡，但是具体的情况，我知道的也不多。”
“二位仙人！陈某自知罪孽深重，一开始就该禀明云极、蓬莱等五宗，而不是……陈某愿以死谢罪！恳请二位伏诛妖邪，为我雾川惨死的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这番话有些沉重，顾栖洋也没表面那般平静，这里是真实世界，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明明不属于这个世界，和这些人也没相处过，可是听到那么多生命消亡，仿佛目之所见，心也跟着起了波澜。
刺痛袭来，顾栖洋眉头紧锁，动作隐晦的抚在心口。
怎么回事，从心口涌出的悲怆，正深刻的影响着他。
另一边，五师姐反应极快的将跪地欲磕头的青年拉起，对于这件事她不想多说，只是道：“伏诛邪祟是我等修士心之所向，不必如此。”
泪倏然落下，正厅内只余下青年的抽噎声，许久才逐渐平息。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