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净慈寺（二）
入夜，月光轻盈地撒在巨大的佛像上，小僧静静地在旁边打坐，周围静得连远处打更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忽地，门外传来“扑通”一声，快要睡着的小僧猛地惊醒，站起来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谁？”
门外静悄悄地，并没有人的迹象。
“难道是我听错了？”小僧挠挠头，又环视了一圈，打了个哈欠：“……算了，这么晚了应该也没人，再说寺里有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自己说服自己，用力揉揉自己的眼睛，试图清醒一下，边抖着发麻的腿边回到主殿内。
本打算坐回原处的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将自己原先的位置挪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
“这样方便开门。”他这样自言自语道。
夜色是那样静谧幽美，透过门，轻飘飘地往佛祖眼上蒙了一层月光做的薄纱。
#上元节这天净慈寺依旧是没有什么人，那天虞岁宁本是想去看看玄灵大师的，只可惜，官眷贵女门争锋而去，又不许他人凑近，虞岁宁和从欢在门口逛了一圈，就回来了。
不过，作为和虞岁宁一起过的第一个上元节，从欢还是很兴奋的。
她一大早就找出前一阵子新做的衣裳，自己收拾好了，就来伺候虞岁宁。
虞岁宁自己一个人惯了，并没有让她帮忙更衣，她从衣裳中挑了件天蓝色的绸面襦裙，简单挽了个发髻，插上那支梅花簪，顺便把那颗绿色的佛珠挂在了腰间。
从欢站在旁边看着她利索的动作，嘟囔道：“像姑娘这般年岁的，理应好好打扮打扮的。”
虞岁宁敲了下她的额头，笑道：“对呀，像你这么大的姑娘，是该好好打扮打扮的，待会到了街上，看看能不能瞧见心上人。”
从欢脸一下子红了：“姑娘，你别打趣我。”
相处了这些时日，两人的关系更近了些。虞岁宁也能看出这个小姑娘是个心地善良的，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由于自己帮了她，她也是打心底里的感激自己。
只是不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连累她，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放她去过自己的生活为好。虞岁宁本来带她回来也是想自己有个帮手，可是有时候看着她如此不谙世事，又有些于心不忍。
虞岁宁深知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极其危险，可是这是一座吃人的皇城又如何？
她必须要让该有的人付出代价！
这样想着想着，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
刚出门的苏贵妃也这样觉得，她抬头看了一眼阳光，刺得眼睛疼，又慌忙低下头，眼前重影之间，一抹绿色一晃而过，她想定睛去瞧，眨了半天的眼，等眼前渐渐清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作为唯一的贵妃，苏楹有一个太医院院判的父亲，比起其他妃子，家世显然就不这么显赫了。但意外的是，她是除了皇后之外最受宠的妃子。
只是皇后薨逝到现在依旧秘而不宣，也不知道上面那位到底什么想法。
苏楹到现在还能想起皇后死前的那双猩红的眼睛，天色是那么黑，仿佛一闭上眼，皇后就在死死地盯着她。
她忽而哆嗦了一下，沙哑地吩咐侍女：“清桂，把帘子拉开，不要遮光。”
叫清桂的侍女忙把马车的外面厚帘拉开，只留一层纱帘。
车子平稳地走着，街道上人熙熙攘攘的，叫卖的，打杂的，闲逛的都有，嬉闹声，喊卖声不绝于耳。
几个玩乐的孩童从旁边小巷里冲出，一窝蜂地围上了街边卖糖人的老大爷。得了糖人，又吵闹着，一窝蜂地散开。
风轻拂着马车的纱帘，一下没一下地，纱帘也随之摆动。
苏楹正闭目养神，听到车外的嬉闹声，扭头朝外看去，正巧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少女跑过，腰间缀着一颗绿色的珠子。
那颗绿色的珠子在少女腰间格外显眼，与鹅黄色衣装一搭配，分外明艳。
苏楹不禁想到了自己初入宫的时候，那时十五六岁的少女心比天高，谁都想入椒房宫，直到皇后虞岁安入宫……她那天好像穿的也是鹅黄色衣衫……
对，就是鹅黄色衣衫……
她忽然双手抱头，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缩成一团，侍女清桂试图伸手拉她，她却反弹似的躲得更远了，嘴里还一直嘟囔着：“不是我……”
清桂见她这样眼里含泪地搂住了她，一边用手轻拍她，一边轻声安抚她：“没事的，没事的，净慈寺马上就到了，大师一定能治好姑娘的……”
许是听到了净慈寺的字眼，苏楹眼里一下子聚起了光。
不过，清桂是没骗她的，净慈寺的确快到了。
她们这次出行知晓的人并不多，清桂上前跟主持低声嘱咐了几句，便有小僧带路到了主殿。
一路上几乎没有多少人，苏楹就也没避着人，进了主殿后，她直接跪在了佛像前的铺垫上，清桂有眼色地清退了人，并从外面轻轻关上门，正巧外面传来一阵杂乱声，有小僧急匆匆地跑来询问：“偏院不小心打翻了烛火，人手不够，姑娘可否帮个忙？”
清桂隔着门朝屋内看了一眼，有点犹豫。
屋内的苏楹突然出声道：“清桂，去吧。”
有了主子的吩咐，清桂应了声“好”，就随小僧一道去了。
四周静静地，只有偏院的嘈杂声时不时地传来。苏楹跪在佛像脚下，双手合十，颤抖着身子重重地磕下去，又颤抖着起身，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求佛祖保佑……收了那个女人吧……”
佛祖的眼神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她双眼通红，止不住地抖着，跪着跪着就开始往旁边歪斜，又手忙脚乱地跪好。她急切地乞求着佛祖的宽恕。
一股暗香淡淡地传来，陷入忏悔中的苏𬎆并没有发现，她一下接着一下地磕下去，刚进来时整齐的发髻已经全乱了，几股发丝垂下来，增添了几分狼狈。
她忽然停止了磕头，惊恐地看向佛像，眼前的景象就像生了脚似的，尖笑地朝门口跑去，门“吱啦”一声开了，一个身穿天蓝色衣衫的少女走了进来，腰间缀着的绿色佛珠随着她的步伐一动一动的。
少女仿佛没有看见她似的，径直地走到佛像前，点燃了已经熄灭了的蜡烛。
那些四处飘移的景象瞬间安静了下来，少女轻笑了一声，杂乱的声音都消散了。
苏楹像是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爬着去抓少女的裙角。
虞岁宁缓缓转头看她，轻声道：“姑娘尘缘太重，只求佛祖恐怕不够。”
“那、那还需要做什么，还请仙人指一条明路……”苏楹被眼前的重影快折磨疯了，她根本看不清眼前少女的面容，只有那颗绿色的佛珠发着荧光，仿若不是人间之物。
虞岁宁微微勾起唇，俯身，突然伸出手指抵在苏楹的唇边，“娘娘，万事有因必有果，果自是得由因解。”
苏楹一听愣了，慌忙磕头乞求：“求仙人助我。”
“我观娘娘命局，有孤魂纠缠不清，若想解清，恐需那孤魂至亲血脉殉之，以慰其孤寂。”虞岁宁直起身，淡淡道。
苏楹被恐惧冲昏了头，一口应下。
虞岁宁看着她的样子，又俯下身，附在她耳边，轻声念了几个毒药名，然后一把将她打晕，顺手扯走了她腰间的锦囊。
等苏楹渐渐醒过来的时候，眼前重影已经彻底好了，头脑也比以前清晰多了。
清桂见她好似恢复正常的面色，问：“娘娘身子好些了？”
苏楹想了想自己梦中遇到的仙人，突然耳边又响起了那蓝衣仙人的低语，头开始针扎般地疼起来，她咬了咬牙，面色一沉：“清桂，是时候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