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假期 六
第6章 假期 六
小路生日那天,凌晨竟不请自到,让她惊喜交加。
原本打算吃完蛋糕,带她表哥四处走走,逛逛西餐厅、咖啡厅、电影院和酒吧,也算稍微见点世面,不至于让淑仪把他看得像个土地主,讥笑他“泥巴里还能翻出金子来”。张营出于礼貌,劝了凌晨几杯酒,她那敦厚的表哥也不懂得拒绝,结果不胜酒力,等不及切蛋糕就回房睡下了。小路一番好意的计划全给打乱,心里老大不爽,一个人出去遛达,街上热热闹闹,霓虹闪烁,街边大排档铺开一排,酒客猜拳行令,湖对面的文化宫传出南曲的宫调。小路心不在焉走了一会儿,终觉无趣,慢慢走回来。
家里静悄悄的,灯都已熄了。只有她房间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光亮。从门缝里探个头进去,林淑仪穿着睡衣,斜靠在床上就着暖黄的台灯翻杂志,这时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才回来?”
“怎么跑我这里来了?”小路闪进门来。
淑仪抬头看她:“我今晚就睡这,怎么?”
小路找睡衣,躲着母亲的眼睛:“累了这么一整天,早点休息。”
经她提醒,今天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的淑仪好像还真有点累了。虽然只是来了个小客人,也不能失了礼数。她抬起头,目光锐利似在捕捉小路脸上可能被疏漏的神色,看得小路不自在了,这才又翻看她的杂志,嘴里说:“你倒是懂事了呀。”
“那当然!我的生日就是您的苦日嘛!”
淑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合上杂志,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幅深谈的样子:“小路,很久没和你聊聊了。”
小路有气没力地“哦”了一声,进卫生间换睡衣,“聊聊”通常意味着一堂“思想政治课”必不可少。
林淑仪随手把杂志搁在床头柜上,靠着床无声地叹息——又想到了淑庄,那张日益青白的脸总在她的面前浮现。闭上眼,黑暗中,淑庄正以同样的姿势靠在床上,泪水从她已不年轻的眼角滚入这寂寂的漫长的夜……一天天,一年年,总是这样一夜夜长吟不寐。
小路慢条斯理洗了澡回来,淑仪已闭目假寐。小路喊了声妈,她才睁开眼,身子往上挪了挪,靠着床坐直,又精神抖索起来:“小路,妈很久没跟你说说话了……”
“困了就早点睡。”小路吹头发。
她嫌吹风筒的声音太吵,小路头发又长,只得拿起床头柜的杂志翻起来。
小路吹完头发,已是十点。淑仪合上杂志:“暑假去乡下过得开心吗?有表哥陪着,不会太无聊吧?”
“表哥……他……”想到提线木偶,小路做贼心虚般地脸发烫,于是岔开话题,“妈,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跟你去庄姨家,有一天表哥带我去看戏,演的是《美猴王》,那个演孙悟空的好厉害,翻了十几个筋斗脸都不变色……”
“说哪去了!”淑仪不耐烦了,“我还没听说过高甲戏有《美猴王》的剧目。”
小路这才想起高甲戏开始前敬神时有一段傀儡戏,敬完神人们散去,各自归家吃完晚饭后高甲戏才开始。她说:“是傀儡戏。”
“傀儡戏翻多少跟斗有什么大不了的。”淑仪说着,才意识到这些根本不是她找小路谈话的重点。
小路这时拉拉她的睡衣,郑重其事地说:“妈,你有没有发觉,我姨父好像不怎么疼表哥,好像表哥不是他亲生似的。”
“你说什么?”林淑仪像被蜂蜇了,猛地坐直身子,勃然作色,“你说你表哥不是谁生的?!”
小路见林淑仪这样厉害,吓得舌头有点打结:“干嘛……这么紧张嘛!”
淑仪声色俱厉:“小孩子家,不许乱嚼舌根!”
小路觉得委屈:“姨父又不是他的继父……说说又怎么啦?这里又没有别人!”
“好了好了!”淑仪烦燥地制止她,拉起被子躺下,“睡觉!”
小路用力关掉床头灯,灯绳都被她扯断了。她翻了个身,背对淑仪。
7
一转眼就到了国庆节,一个礼拜的假日让小路心花怒放。下午没课,小路坐车直奔竹溪村,凌晨已在车站外等候多时了。先前在电话中听说这个大一新生军训累坏了,等见到人还是让他吃了一惊,小路不只黑了许多,还瘦了一圈,在军训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排练国庆歌舞节目《采茶灯》。
“姨妈刚打来电话,问你是不是来我家了。”凌晨帮她拎行李,在加长的行李架上固定好。他骑了摩托来,小路就带一套换洗的衣服和两本书。
小路哼了一声:“才不回去,气死她!”
因为上回跟淑仪闹了别扭,小路赌气不回家了。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庄姨母女俩就要闹僵,哪怕彼此小心翼翼。上次小路不过说句“姨父也不知怎么回事,老是待在看果林的小屋里,总是彻夜不归”,结果又弄得淑仪不自在起来。小路觉得委屈,难道说关心一下她母亲的姐姐也有错吗?她娘家的人,走得亲近的也就庄姨一个。
“这样不好吧,等下到家了回个电话给她。”
“要打你去打!”小路没好声气。
凌晨无奈,只好由着她:“好吧,不打就不打。”反正等下淑庄看见小路也会跟她妹妹说人在这。
出了车站,表兄妹骑上拉风的豪爵摩托车,凌晨把车开得飞快,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两人一路怪叫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