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深秋的海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咸湿气息，远处的海面时而平静如镜，时而掀起层层波澜。

林雨晴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手中拿着刚刚收到的来自京都大学附属医院的邀请函——“创伤叙事疗法与神经可塑性“专题研讨会，她被邀请作为主讲嘉宾分享“春风计划“的研究成果。这个邀请不仅是对她专业成就的认可，也意味着她将重返京都，面对那座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城市。

“考虑接受邀请吗？“陈思源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

林雨晴接过茶杯，轻叹一声：“我在犹豫。专业上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但回到京都...“

“担心遇到前夫？“陈思源直接点明了她的顾虑。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两人之间已经建立起一种既亲密又舒适的关系。虽然还没有明确定义彼此的感情，但那种默契与信任已经超越了普通同事的界限。

“有一点。“林雨晴坦诚地承认，“虽然我已经走出来了，但回到那个城市，面对那些熟悉的场景，难免会...“

“情绪被触发。“陈思源接过她的话，专业而体贴地分析道，“这是正常的心理反应。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许是一次重新面对并完全释放过去的机会。“

林雨晴微微点头，正要回应，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起。

“林雨晴医生吗？这里是省人民医院急诊科。您父亲林国栋现在在我们医院，情况比较紧急，需要您尽快赶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林雨晴心上。她的手微微颤抖，一时间甚至无法出声。

“发生什么事了？“陈思源关切地问，立即察觉到情况不妙。

“我父亲...“林雨晴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在省医院，情况紧急。“

“我陪你一起去。“陈思源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拿起外套，“我去开车，你收拾一下必要的物品，我们马上出发。“

林雨晴感激地点点头，迅速收拾好随身物品，向李维正请了紧急家事假，然后跟着陈思源匆匆赶往停车场。

车上，林雨晴给母亲打电话，这才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父亲最近一直有些不适，但倔强地拒绝去医院。今天上午，他突然在院子里干活时晕倒，被紧急送往了省人民医院。初步诊断是脑梗塞，需要进一步检查和治疗。

“我在手术室外等着，医生说必须立刻做手术...“李彩云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掩饰不住的慌乱和哭腔，“雨晴，你快来啊，我怕...“

“妈，别担心，我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到。“林雨晴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给予母亲安慰，但她自己的心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难以呼吸。

挂断电话，车厢内一片沉默。陈思源专注地驾驶着车辆，时而关切地看一眼林雨晴。

“脑梗塞的预后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发现和治疗的及时性。“他最终开口，用平静的专业语气分析道，“如果能在黄金四小时内得到有效干预，恢复的可能性会大大提高。“

林雨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作为心理医师，她当然明白这些医学常识，但此刻听到陈思源的专业分析，却给了她一种奇妙的安定感。这种在混乱中保持理性的能力，是她一直欣赏的特质。

“谢谢你，思源。“她轻声说，“不仅仅是开车送我，还有...一切。“

陈思源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这是我应该做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这句简单的承诺，在此刻却格外有力量。林雨晴感到一种深深的安心，即使面对未知的困境，也不再是一个人独自承担。

到达省人民医院时，林国栋的手术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李彩云一个人焦急地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立不安，看到女儿到来，立刻扑过来抱住她，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雨晴，你爸他...他一直说头疼，我让他去医院看看，他就是不听...现在...“

林雨晴轻轻抚摸着母亲的背，柔声安慰：“妈，别担心，爸爸会没事的。医生怎么说？手术进展如何？“

李彩云抹了抹眼泪，努力控制情绪：“医生说是急性脑梗塞，必须马上手术。他们...他们说有风险，让我签了好多文件...“

林雨晴一边安抚母亲，一边转向护士站，准备了解更详细的情况。这时，她惊讶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与主治医生交谈——江明远。

他比半年前见面时似乎瘦了些，西装革履，依然是那副精英商人的模样。看到林雨晴，他立刻走了过来。

“雨晴，你终于到了。“他的眼中流露出关切，“我刚好在省城出差，接到阿姨的电话就赶过来了。林叔的主治医生是我大学同学，我请他亲自主刀，应该会有好结果。“

这个突如其来的重逢让林雨晴一时无言以对。面对曾经的丈夫，她感到的不是预想中的尴尬或痛苦，而是一种奇怪的平静，仿佛那段纠缠已经真正成为了过去。

“谢谢你，明远。“她真诚地说，声音平稳，“在这种时候能得到帮助，我和我妈都很感激。“

江明远似乎对她的平静反应有些意外，微微点头：“这是我应该做的。毕竟，林叔对我一直很好。“

陈思源此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刚买的热饮。他礼貌地向江明远点头致意，然后将一杯温热的牛奶交给李彩云，轻声安慰了几句。

林雨晴注意到江明远打量陈思源的目光，那里面有好奇，也有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

“这位是...“江明远试探性地问。

“陈思源，海城精神创伤研究中心的同事。“林雨晴简短地介绍道，有意识地没有详细说明两人的关系。

“陈医生，我是江明远，林医生的...“江明远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最终选择了一个中性的说法，“林医生的朋友。“

陈思源平静地与他握手，态度友善而得体：“江先生，听说你联系了主治医生，这对林先生的治疗非常重要，谢谢你的帮助。“

三人之间的对话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既没有过度的尴尬，也没有刻意的亲密，仿佛每个人都在谨慎地维持着自己的边界。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手术进行了近四个小时，当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主治医生走出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手术很成功。“医生摘下口罩，向焦急等待的家属宣布，“我们成功清除了血栓，恢复了血液循环。接下来病人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48小时，然后进行康复治疗。“

听到这个消息，李彩云瞬间泪流满面，紧紧握住林雨晴的手。林雨晴也感到一阵巨大的释然，那种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

“谢谢您，医生。“她真诚地说，专业的眼光让她注意到医生话语中的谨慎，“不过，我父亲的后续恢复情况，您有什么预期吗？“

医生看了看林雨晴，意识到她是专业人士，语气变得更加坦诚：“坦白说，虽然手术成功，但由于发现和治疗的时间略有延误，可能会有一定程度的后遗症，比如言语功能或肢体活动的障碍。具体情况需要等病人醒来后进一步评估。“

这个信息犹如一盆冷水浇在林雨晴心头。她当然明白脑梗后遗症的严重性，以及它可能对父亲未来生活质量的影响。

“理解。我们会配合医院做好后续康复准备。“她平静地回应，专业训练使她能够在情绪激动时保持理智。

接下来的时间被安排得井然有序。林国栋被转入重症监护室，家属只能有限时间探视。林雨晴和母亲轮流守在医院，陈思源则主动承担起联系医院、安排住宿等后勤工作。

江明远虽然因为工作原因不能一直留在医院，但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带来水果和营养品，并通过自己的关系网，确保林国栋得到最好的医疗资源。

第三天早晨，林国栋终于转出ICU，被安排在VIP病房。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右侧肢体活动受限，言语也有些不清，但意识清醒，眼神中依然透出那种倔强的光芒。

“爸，你感觉怎么样？“林雨晴坐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轻声问道。

林国栋挣扎着想要说话，但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和不甘，这让林雨晴心如刀绞。她父亲一向是个刚强自立的人，如今被疾病束缚在床，无法清晰表达，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爸，别着急。“她用专业却又充满温情的语调安慰道，“脑梗后的言语障碍是暂时的，通过系统的康复训练，会慢慢好起来的。我已经联系了一位言语康复专家，明天就会来给你做评估。“

林国栋的眼神稍稍平静了些，缓慢地点了点头。

走出病房，林雨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这几天的情绪紧张和身体劳累，终于在这一刻全部涌上来。

“你也需要休息。“陈思源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递过一杯热茶，“去医院食堂吃点东西吧，我刚问过护士，你爸中午有专人送饭，你妈也在里面陪着，暂时不用担心。“

林雨晴感激地接过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感受那温暖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谢谢你，思源。这几天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一切。“

陈思源微微一笑：“这没什么。作为心理医师，我们总是教导患者在危机中寻求社会支持，现在轮到我们自己实践这一点了。“

两人正准备前往食堂，江明远从电梯方向走来，手里提着几个精致的保温饭盒。

“雨晴，我带了些营养餐，适合林叔现在的情况。“他走近解释道，“是我公司合作的营养师特别设计的，易消化又营养均衡。“

林雨晴和陈思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的笑意——他们刚刚还在讨论去食堂吃饭，江明远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这种无微不至的体贴，是他一贯的作风。

“谢谢你，明远。“林雨晴真诚地说，“这段时间你一直这么帮忙，我和我妈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江明远摇摇头：“别这么说。林叔和阿姨对我一直很好，何况...“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林雨晴和陈思源之间轻轻扫过，“我们之间的缘分还在，只是形式变了而已。“

这句话带着某种微妙的暗示，让空气中弥漫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张力。陈思源的表情依然平静，但林雨晴注意到他的手指轻轻握紧了一下。

“我去给你父亲送饭。“江明远适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身走向病房。

“你还好吗？“等江明远走后，陈思源轻声问道。

林雨晴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我没事。只是...这种情况有点复杂。“

“他似乎还对你有感情。“陈思源直白地指出，声音平静，没有任何质问或不满，只是在陈述一个他观察到的事实。

林雨晴沉思片刻，诚实地回应：“也许吧。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她抬起头，直视陈思源的眼睛，“我已经走出来了，思源。无论江明远现在表现得多么体贴周到，都改变不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陈思源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释然：“我相信你。只是...看到前夫和现任（呃，准确地说是潜在的未来男友？）同时出现在这种情境下，任何人都会感到些许不自在。“

他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幽默，这让林雨晴不禁莞尔：“'潜在的未来男友'？这个定义很有创意啊，陈医生。“

两人相视而笑，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这种在复杂情境中依然能保持轻松和诚实的能力，正是他们之间关系的珍贵之处。

“说真的，“林雨晴的表情渐渐变得认真，“我很感激江明远在这个时候的帮助，他确实为我父亲做了很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那一章已经翻过去了。“

陈思源温和地看着她：“你不需要向我解释这些，雨晴。我完全理解这种复杂的情感纠葛，以及你作为女儿在这种危机时刻的感受。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和支持。“

这种无条件的理解和支持，让林雨晴感到一阵温暖涌上心头。在过去的婚姻中，她很少能体会到这种被完全接纳的感觉。

“谢谢你的理解，思源。“她轻声说，感到眼眶微微发热，“在面对父亲的病情和复杂的人际关系时，有你这样的支持真的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