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胶上的星辰
1
周日清晨，林悦在玄关的全身镜前调整裙摆时，发现裙角沾着一点肉桂粉。那是三天前做苹果派时留下的，陈宇手指颤抖撒落的痕迹。她轻轻掸了掸，粉末却像固执的记忆般渗进了布料纹理里。
手机屏幕亮起：「在楼下等你今天有惊喜」
陈宇倚在巷口的铸铁路灯旁，阳光透过梧桐叶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亚麻西装，内搭的衬衫却是林悦从未见过的——领口和袖口绣着极小的五线谱图案，随着他的动作时隐时现。
“新衬衫？“林悦伸手碰了碰他的袖口。
“祖母的遗物。“陈宇转动袖扣时，林悦瞥见内侧绣着「1967.4.3 La Traviata」的字样，“她首演《茶花女》时穿的。“
有风吹过，他身上的松木香里混着一丝陌生的药苦味，比苹果派那天更明显。
2
唱片展在市立图书馆的穹顶厅举办。陈宇刷工作人员证时，林悦才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印有「特聘修复师」的蓝色吊牌。
“临时帮忙。“他轻描淡写地说，却带着她绕过参观区，径直走向修复室，“先看真正的宝贝。“
修复室里弥漫着虫胶和酒精的气味。陈宇从恒温柜取出张黑胶唱片，封套上的烫金字已经氧化成暗金色：《Stardust Memories》，1935年录制。
“听这个。“他戴上白手套，将唱针轻轻放在第三轨。旋律响起的瞬间，他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起来——是那天在咖啡馆里播放的《Moon River》原始版本。
“音质不一样对吗？“陈宇的手指悬在唱机上方，随着旋律轻轻划动，“这是用虫胶树脂修复的，每一道划痕都...“
他突然咳嗽起来，转身时碰倒了酒精瓶。液体在钢制工作台上蔓延，形成与苹果派那天相似的群岛图案。
3
参观区的人群渐渐稠密。陈宇讲解唱片修复工艺时，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在人群外围驻足。林悦注意到陈宇的语速突然变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五线谱刺绣。
“我们继续。“他匆匆结束讲解，拉着林悦走向角落的试听区，“给你留了特别席位。“
试听间的隔音绒布是墨绿色的，像极了尤利西斯咖啡馆的窗帘。陈宇调试耳机时，林悦发现他左耳的助听器换成了新款——银色外壳上多了一道蓝色指示灯。
“高频补偿。“他察觉到她的目光，轻触耳后的设备，“最近有些频段听不清了。“
当《Stardust Memories》的旋律再次响起时，陈宇闭着眼睛，嘴唇无声地跟着歌词开合。林悦突然意识到，他衬衫上的五线谱图案恰好是这首歌的前奏旋律。
4
午餐时间，陈宇带她去图书馆顶楼的露天花园。他从牛皮纸袋里取出三明治，包装纸上是手绘的紫茉莉花纹。
“自己做的？“林悦咬到夹层的柠檬酱，酸甜度与苹果派的焦糖酱形成奇妙的呼应。
陈宇笑着指向远处的唱片展海报：“其实是为了这个。“他从钱包夹层取出张泛黄的节目单——1967年4月3日《茶花女》的演出记录，主演名单里有个被铅笔圈起的名字：陈雅茹。
“祖母第一次登台时，祖父在后台用食堂餐巾做了三明治。“他的指尖抚过节目单上的油渍，“就是这个配方。“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陈宇从西装内袋取出墨镜戴上。镜框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像是突然降临的夜幕。
5
下午的修复演示环节，陈宇展示了如何填补唱片裂纹。他用细毛笔蘸取虫胶溶液，动作精准得像在进行显微手术。
“最关键的步骤。“他对着麦克风说，声音有些沙哑，“是在裂缝处施加特定频率的振动。“
演示机发出低鸣时，林悦注意到陈宇右手腕上的医用胶布松开了边缘。当他调整设备旋钮时，袖口上滑露出的皮肤上，排列着四个细小的圆形淤青——就像苹果派那天手腕上的印记。
观众席突然传来骚动。前排有位老人晕倒，穿白大褂的男人迅速上前处理。陈宇的演示戛然而止，他站在强光下，整个人像张过度曝光的照片。
6
黄昏时分，他们坐在图书馆后门的石阶上。陈宇摘下助听器，轻轻揉着耳后的皮肤。
“累了吗？“林悦递给他随身带的薄荷糖。
陈宇把糖含在舌下，没有咀嚼：“小时候祖母说，音乐能修复破损的东西。“他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现在才知道，有些裂痕太深...“
晚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林悦看见内衬口袋里露出半张纸——是医疗预约单的一角，日期是明天。
“下周...“陈宇突然说，“有场很棒的胶片电影展。“
他说话时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盯着掌心里那颗正在融化的薄荷糖。糖纸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像张微型唱片。
7
分别时，陈宇从西装内袋取出个丝绒小袋：“修复师的礼物。“
里面是枚黑胶唱片形状的铜制书签，中心刻着星云图案。林悦翻转书签，背面用极小的字刻着：「所有声音终将消逝，唯有星尘永恒——CY」
地铁进站的轰鸣声中，她隐约听见陈宇哼着《Stardust Memories》的旋律。但当车厢门关闭的瞬间，那个蓝色身影已经消失在扶梯尽头，只留下淡淡的松木香还缠绕在她的发梢。
回家路上，林悦发现书签边缘有个不易察觉的凹槽。轻轻按压后，唱片中心的星云竟然旋转起来，投射出细小的光点在天花板上——那是猎户座的形状，与他们那晚在水塔顶看到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