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截胡
中平四年,大汉幽州渔阳北塞口。
此处是个狭长的山道,被两山一夹显得地势尤为险峻,虽然离渔阳郡稍远,却是渔阳郡出塞的众多塞口之一。
料峭寒风割面刮来,吹拂起漫天鹅毛大雪,如冰刀雪剑般落下,粘浮在众人发红发热的脸颊上,转瞬化为雪水。
不错,此刻静谧的山道崖壁之上,正蹲伏着百余人马。
他们兵甲齐整,马肥人壮,似早已恭候多时!
这些人偃马伏地,咽着发冷发硬的干粮动也不动,还有人取出长弓盘坐在火堆旁以防弓弦被冻僵,不过他们目光都出奇的一致——正恶狠狠的盯着塞内渔阳的方向!
为首一人,年不过二十,剑眉星目,器宇轩昂。
他衣着鱼鳞玄甲,头戴兜鍪,上插朱红鹖羽,正是渔阳豪强张家的少主,张冲。
他率军在此伏击,正是为了一批饱掠塞内的鲜卑散骑!
那股散骑百余人,颇为骁勇善射,一人数马马力强健,来去如风,劫掠了不少人丁,让豪强张家受损不小,张冲这才领着百余部曲前来追击鲜卑散骑,欲夺回被掠人丁!
他们地处幽州边塞,饱受鲜卑劫掠之苦,部曲中不少手足亲人亦是受害,论及鲜卑时,人人皆恨不得寝其皮而食其肉!
寒风猎猎吹拂面庞,让众人不由呼吸急促,不知是为即将到来的厮杀而紧张,还是因天色渐晚旷野寒风更加凛冽。
张冲将远眺的目光收回,展开一张写满正字羊皮布帛,又随手从一旁烧尽的炭火中取出一块木炭,木炭粗略的补齐了‘正’字的最后一笔。
“我竟然到此整整一年了……”张冲扫了扫布帛,大大小小写满了七十又三个‘正’字,不由得感喟一句。
所谓塞上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习惯了后世每日看手机日历的他,对于古时的天文计日极为不适,故而他采用了最粗暴的‘正’字计日法。
虽是笨办法,但总也好过没办法。
张冲当然不是张冲,真正的张冲早已魂飞魄散在一年前,而如今的张冲则无疑是个后世的穿越者。
他刚穿越来时,多少有些茫然和惊乱,他起初自然矢口否认自己是张冲,但是被他“老爹”——张家家主张刅(chuang)请了无数道士为他整日驱邪,用泥巴香灰和黄酒混合在一起,强行给他灌下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渔阳豪强张家少主——张冲!
家主张刅颇为满意道士的驱邪本事,大方的赏赐了十两黄金,这下道士得了钱眉开眼笑,治好儿子的病的老父亲也欣慰有加,唯有满嘴泥的张冲有苦说不出。
一年来,张冲主动去尝试适应,也不得不去适应这个全新的身份,所以他选择性的忘却过往的所有。至于他那不值一提前世的本名,早已那在一千多年后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此刻,张冲当然就是张冲,他就是张冲,张冲就是他,除非他还想喝那泥巴香灰酒!
张冲回忆之际,一骑快马飞快的从山道尽头驰来,破开薄雾。
众人都来了精神,只见那骑似早知埋伏之处,绕路蜿蜒上行,片刻便来到了张冲的眼前。
“禀少主,出了意外。”那人面露苦色,翻身下马道:“那群胡狗并未朝此处出塞。”
“为何?”
“他们本该从此地出塞,但不知为何却临时变卦,往卢龙塞而去。”
众人一听都是悻悻,他们蛰伏在此地整整一日,也冻了整整一日,若空手而归谁也不愿,更无法向父老交代!
张冲凝眉不语,他为了伏击鲜卑兵马,派出精锐斥候多方打探,摸清了这批鲜卑兵马的动向,并与众人判断出了他们出塞的必经之路。他提前领着部曲们早早蛰伏在此地,就是为了狠狠痛击这批饱掠后想出塞的鲜卑骑兵,他为了减少伤亡更是两侧埋伏了滚木礌石,就待请君入瓮。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批鲜卑散骑临到头来却莫名绕向了更远的卢龙塞,这是极为反常的。
“难不成是斥候泄露了行踪?”张冲皱眉问道,“马鸣,你可看清了?”
马鸣苦笑道:“少主莫不是不信在下的听蹄?”
张冲闻言轻叹一声,心道马鸣所言不虚,这马鸣旁的本事或许寻常,但是其耳力却是奇佳,他常常能听到百步外的稚鸡轻跳,伏地而听数里外的马蹄声亦是不在话下。
故而向来是他探人,从未有人能探他!
可就连马鸣也这般说,看来此行端的是要无功而返了。
众部曲都凝着张冲,等候他的决断,实际上张冲这一年来也领着部曲伏击过几次鲜卑散骑,他从未失手且伤亡极小,部曲们都对他钦佩之至,颇得人心。
如此次这般扑空,倒还是第一次。
可先机已失,再去卢龙塞也于事无补,如今日头西移,他心中再是胸怀激雷也是无可奈何。
偃马伏地的部曲们都心有不甘,他们饱受鲜卑入寇之苦,正摩拳擦掌想痛击一番!
“升天,看来你是抱不得美人归了。”一个瘦小伶俐的部曲肘了一旁憨厚敦实的汉子玩味道。
那叫升天的敦实汉子撇撇嘴,“侯风,说了多少回,俺名字叫管通天,不叫升天。”
“好的,升天。”侯风兀自坏笑。
这管通天生的憨厚敦实却颇为胆小,极为喜爱一佃户的女儿,那佃户被掳走,其女儿悲痛欲绝,管通天便自告奋勇而来。
两人狐朋狗友,侯风见管通天的如意算盘扑空,自然是落井下石。
“少主,有情况!”
就在张冲准备让众人撤兵时,一旁的马鸣却抬手示意,忽然俯地而听。
张冲握拳微紧,“难不成是他们又折而复返?”
部曲们闻言都是为之一振,谁都不想苦等一日,无功而返。
可是马鸣却摇头,极目远眺,望向的方向却非是渔阳塞内,而是塞外!
“大约五十余骑,从塞外来!”马鸣霍然起身,戟指塞外方向,“少主,如何定夺?”
张冲沉稳摆摆手道:“敌我不分,且看来者何人。”
他话音一落,众部曲各司其职,熄灭火堆,张弓搭箭,已然是绷紧了神经!
须臾,只听蹄声隆隆,地面微震,就如密鼓急擂般敲在众人心头,让人不由自主的握紧了长弓。
远处山道薄雾中,果然冲出数十骑,毡帽短裘,长弓利箭,似真是鲜卑人的打扮。
他们的后方还有数十匹马儿,马儿上装满了财货,似是盆满钵满。
这一回,不用耳朵听,光用眼睛看都知道来者不善!
“好像……还有个女人?!”
张冲眼神毒辣,诧然察觉这马队的最后,竟有个挣扎的女子被捆在马背之上动弹不得!
那女子锦帽貂裘,华贵不凡却与当下俘虏的身份格格不入。
“干掉他们!”张冲当机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