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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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鬼市账

子时的西市鬼街浮起一层青灰色雾霭,裴照雪裹着件浆洗发硬的棉袍蹲在牌楼阴影里,袖口三处补丁用的是辽东军袄布条,针脚粗得能藏住银针。陆九川蹲在三丈外的腌菜缸后,往脸上抹了层混着鱼鳞渣的灶灰,粗布短打前襟别着两根蔫掉的艾草——黑市药贩的接头暗号。

牌楼石柱上歪斜钉着块榆木板,“亥时开市”的“亥”字被虫蛀成个窟窿,夜风卷着硫磺粉扑进豁口,惊起群蝙蝠撞上檐角铁马。裴照雪指尖捻着颗冻梨核,果肉早被啃净,核上牙印正对着街角药铺——幌子上“济世堂”的“济”字缺了三点水,活像条瘸腿板凳。

“客官求药问诊?”豁牙老汉提着气死风灯晃过来,灯纸补丁用的是户部废账本残页,“盐课”二字被油污晕成“土果”。陆九川突然在腌菜缸后猛咳,咳声三短两长,惊得老汉手一抖,灯油泼湿裴照雪袍角,靛蓝染料混着硫磺气腾起,在棉布上洇出个歪扭的“七”字。

裴照雪袖中银针在灯油渍上一刮,针尖泛起幽蓝:“老丈这灯油,掺了辽东白矾?”老汉山羊须颤了颤,灯柄突然往地砖缝一插,青石板“咔嗒”翻开,腥膻热气裹着霉味直冲面门。陆九川贴着墙根挪来,靴底粘的鱼鳞在石阶上蹭出条银亮细痕,活像蜗牛爬过的涎线。

地道两侧挂着褪色帐幔,补丁用的竟是慈宁宫素帕残片,帕角仙鹤左翅接在右膀上。驼背药贩蹲在角落叫卖“虎骨酒”,坛口封泥印着都察院獬豸纹,坛底黏着星点靛蓝漆屑。陆九川摸出半块芝麻糖弹进酒坛,糖块遇酒“滋滋”冒泡:“老哥这虎骨泡的是砒霜汤?治瘸腿倒对路!”

裴照雪停在间挂满药杵的铺子前,二十把黄铜杵头刻着工部监造印记,柄端缠的麻绳褪成灰白——与九皇子府断剑缠布同源。掌柜的独眼被烛火映得发绿,缺了食指的右手捏着把艾绒:“客官挑杵还是挑命?”话音未落,陆九川突然在隔壁摊打喷嚏,震翻筐防风草,根须上黏着的白矾末簌簌洒向药杵。

“这艾绒熏得比九皇子府的沉水香还冲。”裴照雪银针挑开艾绒束,里头裹着半截素帕残角,帕面银丝绣的北疆舆图遇硫磺泛出靛蓝。掌柜的独眼骤缩,药杵猛砸向暗格机关,格内靛蓝布包天女散花般炸开,黄符纸哗啦啦散落——朱砂画的竟是幽州盐车押运路线。

陆九川贴着地滚进铺子,断剑鞘尖挑起张黄符纸:“这符纸糊窗户都比您这幌子结实!”掌柜的抄起药杵劈头砸来,被他反手用芝麻糖卡住杵头。糖渣遇铜锈“噼啪”爆响,惊得檐角蝙蝠撞翻盏油灯,火苗窜上帐幔,素帕残片遇热蜷曲,银丝熔成珠滚落,在青砖上拼出个“乙未”字样。

裴照雪灰鼠裘扫灭火苗,袖中银针钉住三张飘飞的黄符纸。纸背透光显出密麻针孔,连成“腊月初七兑盐三万”的暗码。陆九川趁机撬开药柜暗格,格底压着口樟木匣——二十枚蜡丸码得齐整,腥气冲得他连打三个喷嚏。掌柜的独眼暴凸,药杵横扫砸向陆九川后脑,却被他弯腰躲过,杵头正夯进墙缝,硫磺粉簌簌洒落。

“老哥这墙灰吃得比腌菜还咸!”陆九川抹了把溅到脸上的硫磺末,指尖搓出星点盐粒。裴照雪银针挑破蜡丸,焦褐信笺上字迹被火光照得清晰:“箭楼梁木换靛蓝料二百斤”,边角按着半枚血指印——缺了小指的痕迹与工部账本如出一辙。

鬼市深处忽传来云板声,巡夜人的皂靴踏碎满地盐粒。陆九川踹翻药柜,防风草根须天女散花般泼向追兵。裴照雪袖风卷起三把药杵,铜头“当当”嵌入门框,正卡住掌柜的逃路。独眼汉子突然撕开衣襟,胸前靛蓝刺青暴现——形如“七”字的麻绳勒痕,针脚与慈宁宫旧帕暗纹严丝合缝。

“这刺青绣得比宫里嬷嬷手艺强!”陆九川扯下半截帐幔裹住蜡丸,硫磺粉混着艾绒味呛得他眼泪直流。裴照雪银针连发,针尾棉线缠住院中古槐枝干,借力荡出铺子。陆九川贴着墙根窜向地道口,断剑鞘尖勾破腌菜缸,酸汁泼湿巡夜人袍角,靛蓝染料遇潮泛出硫磺臭。

五更梆子敲响时,裴照雪立在护城河柳荫下,袖中银针串着四样铁证:熔银素帕、蜡丸密信、黄符残纸、带血指印。陆九川蹲在桥墩啃冷炊饼,断剑鞘尖在冰面划出个“九”字,冰屑溅起的水珠凝成盐粒,簌簌落进漆黑河心。

鬼市地道的酸腐气混着硫磺味,呛得陆九川连打三个喷嚏。他贴着潮湿的石壁挪步,断剑鞘尖挑起腌菜缸旁散落的黄符纸,朱砂画的盐车路线被潮气晕开,在火折子微光下活像条扭动的蜈蚣。裴照雪灰鼠裘扫过壁龛,二十盏油灯的灯油泛着靛蓝,碗底沉淀的白矾末结成蛛网状——与九皇子府钧窑壶中的毒物同源。

“客官买命还是买药?”瘸腿老妪蜷在拐角藤椅里,枯指捏着串发黑的算盘珠,珠面刻着“乙未”字样。她脚边竹筐堆满防风草根,根须上黏着的盐粒在火光下泛蓝。陆九川蹲身抓起把草根,指尖搓出星点硫磺:“阿婆这防风草腌得比咸菜还入味!”

老妪眼皮未抬,算盘珠“噼啪”一响,地道深处忽传来铁链拖地声。裴照雪银针钉住筐底竹篾,篾条缝隙里露出半截靛蓝麻绳——绳结样式与箭楼脚手架上的如出一辙。陆九川突然捂着肚子哀嚎:“哎哟这腌菜吃坏肚了!”顺势滚向竹筐,靴跟“无意”踹翻灯架,火苗窜上老妪的藤椅。

“作死的猢狲!”老妪暴起时露出裙下铁假肢,铰链处缠着素帕残片,帕角仙鹤的右眼被熏得焦黑。裴照雪袖风卷灭火苗,灰鼠裘扫过竹筐,防风草根天女散花般散落,露出筐底压着的樟木匣——匣面冰裂纹里渗出褐液,腥气冲得陆九川眼泪直流:“好家伙,这味儿比九皇子府的恭桶还冲!”

匣内二十封密信裹着蜡衣,陆九川用断剑鞘尖撬开一封,焦褐信纸写着“腊月初七兑靛蓝漆二百斤”,边角血指印缺了小指。老妪的铁假肢猛跺地面,壁龛油灯齐灭,黑暗中硫磺粉混着石灰簌簌洒落。裴照雪银针连发,针尾棉线缠住铁链借力荡起,袖中《金匮要略》堪堪挡住泼来的酸液。

“阿婆这待客的茶水够烈!”陆九川摸出芝麻糖往酸液里一扔,糖块遇腐蚀“滋滋”冒泡。他趁机窜到老妪背后,断剑鞘尖挑开假肢铰链,靛蓝麻绳“哗啦”散开——绳芯竟绞着半张北疆驻防图,墨迹与素帕银丝绣纹严丝合缝。

裴照雪灰鼠裘一卷,密信如雪片纷飞,遇硫磺灰显出暗红批注:“箭楼梁木以朽充新”。老妪独眼暴凸,算盘珠暴雨般砸来,陆九川抄起樟木匣盖当盾牌,珠击木面的“咚咚”声活像敲更梆子:“您老这算盘打得,比户部账房还利索!”

地道深处忽亮起盏气死风灯,巡夜人提着染靛蓝的灯笼逼近,灯纸补丁用的竟是慈宁宫旧帕残片。裴照雪银针挑破灯罩,火苗窜上帕角仙鹤,银丝熔珠滚落青砖,拼出个歪扭的“七”字。陆九川踹翻腌菜缸,酸汁泼湿巡夜人靴面,靛蓝染料遇潮泛出硫磺臭:“军爷这靴子该扔护城河喂鱼了!”

老妪的铁假肢突然弹射而出,铰链缠住陆九川脚踝。裴照雪凌空甩出银针,针尖刺入假肢关节,锈蚀齿轮“咔咔”卡死。陆九川反手将断剑鞘尖插进砖缝,借力腾身翻上壁龛,怀里的蜡丸天女散花般砸向追兵。蜡衣遇火炸开,骨粉迷了巡夜人眼,硫磺灰在墙上映出个“雪”字剪影。

“九皇子府的耗子钻得够深!”裴照雪灰鼠裘扫过密信堆,袖中银针串着四样铁证:熔银素帕、血指密信、驻防残图、朽木碎屑。陆九川贴着地道顶棚的横梁爬向出口,断剑鞘尖在砖面刮出串火星,忽触到块松动的青砖——撬开后竟是暗格,里头码着二十柄断剑,剑格“天佑裴氏”的篆文被硫磺熏得焦黑。

五更梆子遥遥传来,裴照雪踏着满地狼藉退出鬼市。陆九川蹲在护城河柳树下啃冷炊饼,断剑鞘尖在冰面划出个“九”字,冰屑溅起的水珠凝成盐粒,簌簌落进漆黑河心,映着九皇子府方向渐亮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