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缺氧鱼

潮湿的泳池边缘，氯水那独特的气息弥漫开来，仿佛被夏日午后黏稠的空气凝固，在空气中缓缓沉淀。

林雾生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手指深深地嵌入膝盖上结痂的伤疤之中。

掌心里紧攥着的那张游泳馆值班表，已被汗水浸透得不成样子，“14:30清场消毒“的字迹在潮湿中模糊开来，犹如墨团一般。

她默默地数着瓷砖缝隙中那些干涸的消毒粉颗粒，耳边隐隐传来跳台方向裁判尖锐的哨声。

呼吸在她的胸腔里凝滞，变得酸涩而沉重。

就在江瞿纵身跃入水面的那一刹那，林雾生狠狠地咬破舌尖，将汹涌的咳嗽强行咽下，化作了一声低沉的呜咽。

血腥味在她的口腔中迅速弥漫开来，让她恍惚间看到了那个十四岁的自己，正拖着沉重的石膏腿，艰难地爬上看台，而冰凉的雨水顺着观众席的铁椅，无情地钻进了她的骨髓深处。

“谁在那儿？“清洁工粗鲁地用拖把撞开了半掩着的铁门。

林雾生慌乱之中，将假发匆匆塞进帆布包里，发丝间掉落的几缕止血棉滚进了排水口。

她紧贴着冰凉的墙面，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校服裤脚蹭过残留着消毒液黏腻的地面，在瓷砖上留下了一道蜿蜒曲折的水痕。

透过换气扇那不停转动的叶片缝隙，她看到了江瞿破水而出的肩胛，起伏间宛如锋利的刀锋划破水面。

水珠从他发梢滑落的那一刻，林雾生颤抖着摸出偷藏的计时器，准确地按下了暂停键，时间定格在1分46秒整，这比上周快了半秒。

这个数字仿佛有着魔力一般，即将被刻在课桌角落，隐藏在那被江瞿用涂改液粗暴覆盖的复杂公式之下。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向她袭来，整个世界瞬间颠倒。

林雾生重重地跪倒在防滑垫上，掌心粘着值班表的碎片，恰巧遮住了她的右眼。

在逆光的映照下，江瞿的名字化作游动的黑斑，在她的视线中若隐若现。

她慌乱地摸索着去抓帆布包里那支哮喘喷雾，却不慎碰翻了消毒液瓶子。

淡绿色的液体迅速蔓延开来，将她手绘的泳道示意图淹没，那是她用偷拍的训练日程精心描摹出来的。

江瞿的泳姿在消毒液的腐蚀下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林雾生慌乱地用衣袖去擦拭，却惊愕地发现，咳出的鲜血早已比消毒液更快地浸透了纸页。

假发从包口滑落出一截，露出了她化疗后稀疏的发根，那模样就像被汹涌的浪花无情拍打的礁石，光秃秃的，失去了生机。

“担架！“救生员声嘶力竭的吼声在泳池边回荡，震落了顶棚上积聚的灰尘。

在被抬起的瞬间，林雾生拼尽全力攥住那半张尚未被腐蚀的示意图。

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江瞿正接过队友递来的运动饮料，仰头时，他喉结滚动的频率，与林雾生脖颈静脉滞留针细微的震颤奇迹般地产生了共鸣。

急诊室里，刺眼的消毒灯无情地穿透了所有的幻觉。

护士用力掰开她紧握的手指，那些染血的纸屑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地落在处置台上。

“氯气中毒引发的急性呼吸衰竭“，医生的诊断声夹杂着监护仪有节奏的声响，在她的耳边时远时近地回荡着。

林雾生望着输液管里缓缓攀升的药液，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些被江瞿扔进泳池垃圾桶的匿名信——此时此刻，它们仿佛在她的肺叶里泡发膨胀，吸饱了消毒水的信纸正无情地堵住她每一个挣扎的肺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