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长留
“咔嚓！”
一条拇指粗的树枝被无情踩碎，几颗椭圆的山羊状眼珠从中滚落。
老人抬脚又踩了下去，旋即，眼球破裂，几滴白色浆汁从鞋底渗透出来。
“真是肮脏的环境。”
老人骂了一句，抬眼看向坐在对面树桩上的妇人，问道：
“打探的怎么样了，庙里到底有什么？”
妇人闭着眼，没有动静。
老人眯起眼睛，又看向妇人身边的独眼少女，皱眉道：
“这老东西不会死了吧？”
独眼少女摇摇头：“虽然我很希望如此，但事实并没有……”
“真是孝顺的女儿。”
老人嘲讽似的说了句，紧接着又道：“既然你这么不愿意她活着，为什么不趁现在杀了她？”
少女“呵”了声：“只有她才能带我们出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惋惜，包括之前的几句，皆充满诅咒意味。
老人嗤笑一声，抬手拍了拍脚边狗趴状的男孩，冲对面指了指。
熟睡的男孩醒来，心领神会的爬到少女脚边，伸出舌头舔舐起对方垂下的手掌，满眼憧憬。
少女只有一只眼睛，且脸上、手臂都长满霉斑，十分丑陋，多看一眼都想吐的那种。
但这些在男孩眼里却全都视而不见。
他就像条祈求主人怜爱的狗一般，拼命讨好着。
独眼少女扯动嘴角，抬手扇了一巴掌。
又冲着老头冷声骂道：“让你儿子滚远点。”
老头嘿嘿笑着，招招手把男孩唤回来，让他继续趴在自己脚边。
“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他，本来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可以配种呢。”
“虽然我也很讨厌你母亲，但不得不承认你们家的基因还是不错的，否则长留山那帮人也不会一路追杀到这儿，就是可惜，唉……”
老头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往后说。
独眼少女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
老头不怀好意的盯着她，发出阴翳的笑声：
“可惜啊，你们家族就快绝种了……”
话音未落，他不知从哪掏出一颗红色丹丸，塞进脚边男孩的嘴里。
下一秒，男孩睁开眼，血灌瞳仁，像条疯狗似得朝独眼女孩冲去。
他张开嘴，青绿色的牙齿狠狠咬住女孩裸露的脚踝，撕扯下大块皮肤，连带着霉斑一起。
“滚开！”
少女咒骂一声，抬脚把男孩踹飞很远。
可是很快，对方就不依不饶的继续扑上来。
独眼少女有些怒了，正要反击，这时，身旁突然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
顾不得理会那条疯狗，少女赶紧回头。
只见刚才还“熟睡”的妇人，此刻竟双眼血红，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场几人全都一惊。
树下的老头扔出去个黑色丹丸，男孩张嘴吃下去，恢复了平静，重新趴下。
同时，他也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妇人和少女面前。
“这老东西怎么了？”
独眼少女摇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是那座庙的缘故。”
妇人还在凄惨的叫着。
她身体颤抖，整个人摔在地上。
两只手捂着眼睛，指缝间不停地往外渗血。
老头和少女两人默契的谁都没有上前搀扶。
足足等了好长一会。
妇人终于停下了惨叫，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她喘着粗气，睁开模糊的双眼，视线里一片血红，不过好在，她还没瞎，而且除了疼痛之外，自己也没有受到其他更为恶劣的伤害。
“母亲，你还好吗？”
独眼少女依旧没有上前一步，只是冰冷的关怀一句。
对于这种淡漠的情愫，妇人似乎早已习惯。
她深吸口气，说道：“那座庙很危险，不能进去。”
“老东西，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老头好奇的问。
妇人回忆几秒，摇摇头道：“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还……”
“正是因为什么都没看见，所以才可怕。”
妇人用力闭上眼睛，抬手揉搓着额头，说道：
“在那庙里，我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里边只有一个小家伙和一个女娃娃。”
“我能感觉到，他们都没有法力，那个小家伙甚至还是个短命鬼，可……”
“可我只是临走时多看了他几眼，就变成了这样。”
妇人一边苦笑，一边庆幸道：“还好，那个女娃娃不是庙观的人，所以，我把她带了出来。”
说罢，妇人把脑袋转向身后的密林，脚步声随之而来。
独眼少女和老头跟随她的目光瞧去。
不一会儿，两道差不多的身影走了出来。
前面那位穿着蓝色衣裙，目光呆滞的女人，他们认得。
这是几人刚逃到枯骨山时，妇人用随手捡到的尸体所炼制的傀儡。
而旁边那位，身着青衣，有着男装扮相的女孩，他们第一次见。
但想来应该是妇人口中从庙里带出来的战利品了。
“她们俩……是姐妹？”
老头瞧出一丝异样，主动问道。
妇人点点头：“她们是周国的人，死了的那个是长公主，活着的这个是她妹妹。”
妇人把自己从周襄儿那里得到的信息讲了出来。
听完后，老头咂咂嘴：“没想到运气这么好，还能搞到一对公主，要都是活的就好了，还能窃点龙运……”
“那种小国的龙气早就消散殆尽，这种妄想还是收一收吧。”
“也是。”
老头瞅了眼不远处的男孩，叹息一声：“白瞎了这么好的两个姑娘，多适合带回去配种啊。”
“怎么？心疼了？”
妇人不屑的反问一句，而后指了指周襄儿：“这个活着的可以送你。”
老头摆摆手：“算了，这种时候，带着个累赘，迟早会被长留山那群家伙追上的。”
“呵。”
这条老狗，还算有自知之明。
枯骨山可不像其他地方。
在几百年前，这里就号称“仙家埋骨地”。而后，随着天柱坍塌，仙人绝迹，整个世界都被诡厄阴气所侵蚀，这座绵延数万里的大山更是成了世人避而不及之所。
若非被追杀，饶是他们几个本就修行诡厄巫法的家伙，也断不敢冒然来此。
妇人口中念咒，解开附着在蓝衣女子身上的一缕惊魂。
蓝衣女子瞬间失去支撑，瘫软在地，身边被蛊惑的周襄儿也是如此。
然后，她朝着独眼女孩招了招手。
“女儿，过来。”
吩咐一声，独眼女孩走到身前，弯腰将她背起。
“已经耽搁很久了，咱们快些走吧。”
“只要过了前面那片缠怨花海，就能想办法下山了。”
正如独眼女孩所言，在场几人中唯有她知晓离开枯骨山的办法。
这也是老头不得不“暂时”听从安排的原因。
“那就走吧，我接着让他来探路。”
说着，老头抽出一条铁链，把它绑在男孩脖颈。
刚想示意他往前爬几步，却只见男孩昂着脑袋，龇牙咧嘴，死死盯着独眼女孩背后的妇人。
这条男孩不知看到了什么，冲着妇人狂吠不止。
见状，老头眯着眼睛，低声问道：
“老婆子，你腰上有什么？”
妇人拧眉眯眼，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我用离魂控蛊之法，还能带回来什么阴邪不成？”
“怎么会，您家族的秘法就是这座大山赐予的，又哪能在这地方翻车呢，呵呵。”
说完，老头摸了摸男孩头顶的毛发，安抚好情绪。
……
暮色像一滩渗血的墨汁漫过山脊。
最后一线残阳卡在锯齿状的山尖上，苔藓斑驳的乱石堆开始渗出青灰色的薄雾。
夜幕下，一位老者领着两个青年及一名少女警惕的向前摸索，前进。
老者穿着藏青色道袍，一头白发，看起来五十多岁的模样。
他手里拿着一根白玉做的长杆，边走边点地。
身后的两个青年也是如此，不过他们手里的杆子是黑色的，看起来有些劣质。
少女则有些不同，她走在最中间，双手捧着张白皮鼓，走起路来小心翼翼的。
“师妹，不用那么紧张，玄嚣鼓是有灵性的，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它自己就会响了。”
走在少女右手边的那个青年笑呵呵道。
“庆丰师兄，别调侃盈盈了，当年我第一次进枯骨山的时候我更害怕，拿鼓的手一直抖个不停。”
另一位青年说道。
樊盈盈知道两位师兄是在帮自己缓解情绪，也不羞赧，顺着二人的话继续道：
“文昊师兄，那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进山的任务是什么吗？”
叶文昊想都没想：“当然记得，那次我……”
“咚，咚咚！”
他刚要给师妹讲述自己的经历，突然一阵沉闷的鼓声打断。
顿时，所有人都神情紧绷的看向樊盈盈怀中的鼓。
玄嚣鼓响，邪秽丛生。
这一刻，方才还在缓解气氛的两位青年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蒋师叔，这……”
“别出声。”
为首的蒋恒表情严肃，试探性的抬起白玉杆，朝脚下的地面敲了两下。
紧接着，他又往旁边的树木，杂草上点了点。
见都没有反应，他暂且松了口气。
“青阳棍观测不到异常，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那鼓声……”
“或许是哪位仙人路过被玄嚣鼓感应到了吧，但它既然没有停留，就证明对我们没有恶意。”
说是仙人，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能让玄嚣鼓起反应的，多半与邪祟沾边。
可他们又很清楚，这里是枯骨山，不是他们长留山。
这是个一不留神就会丧命的鬼地方。
什么邪物、精怪……只要是惹不起的，都要称一句“仙人”。
这就是生存法则。
“行了，无需过分恐慌，咱们得赶紧趁子时以前解决掉孙婆婆那几个家伙，否则的话，提前下山，你们的任务可就失败了。”
“知道了，师叔。”
几人点点头，继续向前。
可刚走没几步，叶文昊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指着左侧的密林：“蒋师叔，你们快看！那里好像有个小孩子！”
其他人停下脚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
只见一个模样不大的孩童，弯着腰，手里拿根骨头，正低头在林子里挑挑拣拣，不知找些什么。
也许是听见这边传来的喊叫声，男孩抬起头，朝他们看过来。
“你们好啊，请问有人看到我师父吗？”
男孩主动打起招呼，脸上还露出一副真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