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 比邪魂师更像恶魔
图银根州,前哨卫。
夜色沉沉,这个矿镇却出奇的安宁。
大清洗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没有任何风声传出,也没有等来安东尼奥所担忧的南方重兵压境。
镇外的大道空空如也,连平日里往来的商旅都像是嗅到了异样的气息,暂时停滞不前。
只有温妮知道,这一切的平静背后,是殿下手中悄然落子的结果。
他早已预判、布控,将一场可能席卷整个图银根州的风暴,在无人察觉间化于无形。
第三日清晨,镇府收到一封来自天斗皇城行宫的信函。
内容震撼全场。
信上不仅明确表扬了前哨卫新任城镇官在“肃清侯爵旧部、平定地方割据”上的果断与英勇,更在结尾重磅抛出消息:
罗斯·海门王侯爵于两日前图谋不轨,已由肯特公爵亲自派遣平叛使团予以镇压,当场伏诛!
整个前哨卫为之一震。
——那位执掌什纳城、手握五万兵马的南疆之主,竟死得如此悄无声息。
……
温妮依旧居住在原城镇官留下的那栋洋楼中。
尽管安东尼奥曾建议迁入迪兰在城中央的豪宅,但温妮拒绝了。
她本能地厌恶那栋宅邸的主人,也由衷地厌恶曾在其中活动的一切。
而纪安没有多言,只让梅丽莎将旧楼稍作翻修,维持原貌即可。
此时的镇府,已全面由纪安掌控。
然而清洗并未结束。
尽管管理阶层已被一网打尽,但迪兰他们三十年来对前哨卫的渗透,早已深入骨髓
——矿工代表、冶铁工坊的头领、进水房的主事,无一不是其旧部心腹。
短短两日之内,前哨卫就出现了连环罢工事件。
各大矿厂陆续停摆,冶铁炉冷却,运输水车停运。
“他们在等说法。”
安东尼奥神情凝重,将最新报告放在桌案之上,
“如果再不处理,今年全镇的生铁产量恐怕要落下大半。前哨卫是战略铁镇,这份失误,皇城那边……”
书房内,气氛一时凝重。
纪安的金色虚影浮于温妮身侧,双臂环抱,神情冷淡。
“年产五万吨,有什么可慌?”
他淡然道。
安东尼奥一怔:
“可这涉及整个帝国军备储备……”
再说了,五万吨的生铁产量,这都能装备一支十几万人的军队了,怎么能算小数目了?
“军备?”
纪安抬眸,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意,
“我来前哨卫不是为了替别人储备军需,而是要掌控一切。”
他扫过书房众人,目光如剑。
“在我正式开展生产前,必须确认一件事——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人。”
“不是的,那就直接清理。”
安东尼奥面色大变。
梅丽莎也忍不住低呼:
“殿下……若真动手,恐怕是三万人之众。”
“矿工、冶铁工、进水匠、运输夫……这些人只是被收买的下层,很多人并不知情。”
纪安并未立即答话。
他垂眸思索片刻,神色不变,语气却更轻了一分:
“三万人,确实是挺麻烦的。”
安东尼奥和梅丽莎皆长舒一口气。
下一句,却让他们浑身发冷。
“温妮,拟一份公告。”
纪安看向温妮,吩咐道,
“以城镇官名义,发出通告:我们愿与罢工群体展开对话,并发放一次性临时补贴。”
“地点就定在城北那片废弃矿场。”
“务必通知到位。”
“确保——所有人,都要到场。”
书房中,死一般的寂静。
安东尼奥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温妮。
少女没有动摇,也没有迟疑。
她只是点头,轻声回应:“是。”
她已习惯,不问目的,只执行命令。
而此刻,安东尼奥的脑海却几近空白。
三万人,那是一个数字,却也是一座山。
一场战役,若能死三万人,那绝非小事。
而现在,他们要在一夜之间,制造一场大型战役般的屠戮。
他的忠诚与信仰,此刻疯狂拉扯。
他曾是信仰正义的骑士,他宣誓效忠皇权,护卫百姓。
但现在,他听从的,是一个命令——“清理”。
安东尼奥嘴角发白,目光逐渐黯淡。
可他最终只是低头,沉声道:
“遵命。”
梅丽莎站在一侧,手指微微颤抖。
她不敢出声,她看着那个曾经在她怀里酣睡的孩子,如今以不可动摇的姿态下令灭绝万众。
她知道他不会回头。
而她,也只能陪着他,踏入深渊。
就在此时,纪安转头望向书房角落。
那里明明无人,却低声唤道:“假面。”
空间悄然震荡,一道黑影缓缓浮现。
假面身披灰袍,面具黑白各半,无喜无悲地站在原地。
“你有大范围的群攻魂技吗?”
假面沉默了片刻。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冷漠,却在此刻,多了一丝深藏的震动。
他自诩为邪魂师,曾做下无数伤天害理之事:吞噬魂环、搜刮村镇、抹杀抵抗者……无不染血。
可从未有人,哪怕是圣灵教的钟离乌——
能像眼前这个少年一般,以如此平静的语调,说出“清理三万人”。
他心头一震,却不敢有丝毫迟疑。
“殿下,”
他组织了下语言,声音低沉,
“不过是数目多一些的虫子罢了。”
……
第二日,清晨。
城北废弃矿场,笼罩在铁灰色的晨雾中。。
三万余人陆续被调集至此。
这些人多是前哨卫的基层骨干,矿工、冶铁匠、运输夫、水车工、原料筛选工人、炉台火头,肩上沾着铁锈、手掌布满老茧,却在站定之后显得无比有恃无恐。
他们踩着露水浸湿的矿渣,在残破的铁架和矿堆下站定。
这些前哨卫的骨干们——沾满铁屑的矿工、指节粗大的冶铁匠、肩背佝偻的运输夫——互相推搡着,发出粗野的笑声。
他们手掌的老茧在晨光中泛着蜡黄的光泽,眼中闪烁着贪婪与轻蔑。
“你听说了吗?说是要发补贴,一次性补得够的。”
“我倒要看看那个什么小女官到底能拿出什么东西来。真要敢扣我们的钱,看我不把那间办公楼掀了。”
“哈哈,说不定今儿还有口酒喝呢。”
“我听说那小女官生得不错,是不是……嘿嘿,要不也让她陪我们这群老兄弟喝一杯?”
“哼,迪兰那帮人是蠢,才被整得那么惨,我们可不一样,咱们这可是三万人,她还能一锅端不成?”
这群人肆意言笑,完全没将前日的肃清放在眼里。
天空骤然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而是某种更原始的黑暗——仿佛整个世界被突然浸入墨水瓶。
空气变得粘稠,每个人的肺部都像压着铅块。
灰袍身影无声浮现在矿场上空。
黑白分明的面具下,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人群。
假面斗罗的衣袍无风自动,袍角翻涌如垂死的飞蛾。
他低头俯瞰,寒意刺骨。
“聚集完毕了。”
他的声音如夜风低语,却直入众人心底。
这声音不像从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颅骨内响起。
十几个站在最前的矿工突然跪倒在地,鼻腔渗出暗红的血线。
下一秒,他缓缓抬手,第八枚纯黑如渊的魂环浮现。
第八魂技——“群潮影噬。”
天地寂静。
下一瞬,黑色的影虫从他体内激涌而出,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压下。
有人刚意识到不对劲,张口惊呼,却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呃”。
虫潮落地,无声吞噬。
所过之处,没有惨叫,没有血迹,连灰烬都不曾留下。
“逃!!快逃!!!”
“分头走!!他不可能杀光所有人!”
“我们人多!他一个魂师怕什么?!”
惊恐的人潮炸裂开来,开始向矿场四周疯狂逃窜。
但他们迎来的,是被早已布置好的魂帝小队一一封堵的死路。
安东尼奥站在通道顶口,看着一名扛锄奔逃的汉子被他的副手一剑斩下。
他没有表情,只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三万人。”
他轻声喃喃。
“原来是这样的‘清理’。”
梅丽莎站在高台上,眼神空洞,此次到场是她自己向纪安要求的。
她知道自己既然选择和纪安一起堕入深渊,就要亲自经历过地狱。
她看着假面再一次抬手释放魂技,第三轮影潮翻滚而出,仿佛黑夜下怒海的咆哮。
她的手指紧紧扣着掌心,鲜血悄然渗出。
梅丽莎知道自己无法劝,也没有资格阻止,她只能陪着他。
不远处的矿场高地上,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伫立,酒红色长发微扬。
温妮站在那儿,身旁的金色虚影微微颤动——正是纪安。
他双手背在身后,垂眸俯视脚下的腥风血雨,眼里没有半点怜悯。
这些在他看来,都是落后于时代、泥垢里的“生产力”。
只要不顺服,他就能将其彻底覆灭。
“殿下……”
温妮轻轻呼唤。
她也目睹着下方的屠戮,心中隐约有些不适。
那三万人,绝大多数只是逼于生计的凡俗,曾经的她也何尝不是微弱如尘?
可她强迫自己接受。
因为,她是殿下的代理人,是他意志的延伸。
“温妮。”
纪安的虚影低头看向她,眼中依旧是那种淡漠中带着悠远的神色,
“知道么,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绝对的善与恶。”
温妮抿了抿唇:
“只有强与弱。”
纪安嘴角微扬,轻声道:
“或许你可以加一点——只有意志。若有意志,不问善恶。”
温妮沉默片刻,看向远方的火海虫潮,微微皱眉。
“可是,这么多人……真的只能这样吗?”
纪安缓缓转身,金色虚影似缓和了些:
“你想说,他们无辜,应该留条生路?”
温妮没有回应,只是咬住嘴唇。
纪安手指轻抚自己下巴,似在思索,他轻笑一声:
“也许在别人眼中,这是倒行逆施。可你要记住,若要在这片大陆建立真正的秩序,就不能被眼前的泥沼牵绊。”
他看了一眼假面正在施展的第三轮魂技,又看向温妮,神色宛如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如果他们是顺服的,我当然乐于让他们活下去,继续当我的‘生产力’,可他们不是。他们以为自己是三万,就能推翻我的意志。”
温妮心中一颤。她知道殿下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纪安伸出一只虚幻的手,似想抚摸温妮的额发,却终究隔着灵体,落不到她头上。
“温妮,你要懂……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诞生真正的秩序。”
“所谓善恶,不过是胜利者的注脚。”
“我想起了曾经的一位故人,当他席卷欧洲时,多少人将他视为‘新秩序’的化身;当他失败了,一切都变成了极恶。”
“在这个斗罗大陆,决定一切的不是仁慈,而是钢铁与大炮加持下的强权。”
温妮紧咬的嘴唇终于放松,低头恭敬行礼:
“是,殿下,我会记住。”
她努力让自己适应这血腥与绝对的命令。
高地之下,假面的第三轮魂技彻底吞噬了大地,火头工、矿夫、运输队长们的嚎叫声都未留下一丝回荡。
直到最后一声惨叫终结,安东尼奥才缓缓带着骑士们收起刀剑,脸色苍白地向高地行礼。
“清理完毕。”
纪安的虚影再次扫视焦黑的大地,像是最后确认,没有任何脱逃者。
随后,他才重新飘回温妮身旁。
“走吧。”
温妮深吸一口气,勉力压下心中那股沉闷的悸动。
“是。”
两道身影在血色余辉中远去,只留下被屠戮洗礼后的废墟,昭示着这片土地正在被一个崭新的意志所重新书写。
假面的双手颤抖着收回。
此刻,他浑身上下都在微微发光,血肉深处的魂力在剧烈沸腾。
那三轮恐怖群噬带来的吞噬反馈,几乎让他的识海有些刺痛欲裂。
“这是……晋升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魂力悄然破界而出,从91级一跃至92级,困扰他多年的瓶颈从此突破。
假面并未立即流露出欣喜之色,他只觉得这一切是顺其自然的,毕竟这么多血肉供自己吞噬。
假面想起了那间书房中,少年不带起伏的嗓音。
“全部清理。”
他自诩冷酷,却没想到……原来自己,也会为一个命令,感到震惊。
“这位圣子……”
他喃喃道。
“比我,不,比任何邪魂师更像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