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时烟火,我的乱世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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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05:定策剖决得施行

“你自幼活的安稳,却是将流民想得简单了。”

祖逖靠在一处矮墙上,看着祖阳摇了摇头。

耳畔,密集的脚步声显得很杂,校场上的变阵一时混乱,嘈嘈嚷嚷的,担任督将的祖家部曲再度呵斥起来。

祖阳没去管远处的热闹,而是想着二叔的话陷入思索。

祖逖则扭头瞥向军阵:“这些年四方离乱,能坚持到洛阳的流民已是群聚而动,早已丢了礼义廉耻。他们几经生死,可不似寻常逃荒之人。

“草根、树皮、燕雀、老鼠,饿急的时候黏土亦可下肚,易子而食寻常事也。

“且不说你只招募四十人挡不住旁人侵夺,只说这些流民本身怕也没有了耕田的常性。

“你以为只需守住秋收即可?若是流民将你发下的种子吃掉呢?若是他们宰杀了耕牛后一走了之呢?你如何阻拦?丢了种子倒也事小,若流民趁机将你掳去或干脆将你也吃了呢?”

校场上尘土飞扬,经过督将的整训这一次变阵开始有模有样起来。

祖逖收回目光,重又看向祖阳:“心意可嘉,但仍需历练。这次还是由你叔父操持,我允你在旁观摩便是……”

祖阳猜出了祖逖的计划。他抬起头,直视着祖逖双眼,仍旧恭敬道:“敢问仲父,若是由叔父操持,可是要动用庄户和家中的门客、部曲?”

祖逖自然点了头,指着校场上的百人幢:“这几年我无非在做两件事。一是继续营造坞堡,二是招揽锤炼门客。有他们在,寻常流民盗匪自是绕道而行。”

祖逖将手放在祖阳肩上,这次却没怎么用力,只是淡然道:“你无需多想,只你叔父做此事最为稳当。毕竟,我练出的门客部曲除了我,也只有你叔父指派得动。”

为讨伐成都王司马颖,永兴元年太傅司马越兴兵十万裹挟皇帝亲征,结果在荡阴大败。

二叔祖逖逃得性命,战后恰逢母亡便归家守丧,迄今已有三年。

三年至今,祖家门客已二百有余,看起来个个精悍。其中不少甚至是战乱中溃散的禁军,披上盔甲就是支可战之兵。

若以他们为骨干,统领佃户和庄内青壮成军,别说等闲流民、盗贼,便是小股乱军也不是祖家坞的对手。

从祖逖的视角出发,以部曲守卫,庄客耕田,亲弟弟居中调度来处理一块田地确是万无一失。

祖阳也得承认,他确是将流民想得简单了,也把祖逖想得简单了。

这个投资人精明的很,只是画饼不足以骗过他,想骗过他得不断画更大的饼。

不过,只是如此,还拦不住他祖阳。工作遇到了困难便该去做细致调查,调查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思索停当,对二叔行了一礼,祖阳道:“仲父,此时正值家中农闲,部曲训练正当其时不宜荒废,若小侄不需动用门客主力也能完成开垦,此事便交由小侄主持何如?愿立军令状。”

祖逖闻言蹙起了眉头,但鉴于刚刚的对话他并未贸然否定祖阳,他打算听听这个给了他一丝惊喜的少年还能说出什么。

校场边,有些瘦削的少年侃侃而谈,神态飞扬,似一股“生态化学聚变”的蓝图正在勾勒。

祖逖的眉头渐渐舒展随后复又紧蹙,来回踱步起来。

近申时,祖家坞炊烟阵阵,妇孺青壮俱都各自归家,一日两餐已到了晡食的时候。

祖约提了一小坛果酒兴冲冲进了堡中主宅,见祖逖准备用饭便笑着打了声招呼。

“兄长,今日且在你这里蹭顿饭食,顺便议一议荒地开垦的事。尤其洛水北畔,那块地孤悬在外,要早早调派门客,还得提前安置住处,恁多事哩……”

家仆们搬来分餐几案,婢女们将胡饼、菜蔬和盛放着羊肉羹的小鼎一一摆好,祖约给祖逖倒了一杯酒,兄弟相对而坐。

祖逖有些出神,他摩挲着杯爵道:“士少,洛水北畔的那块地,且交给阳儿打理吧。”

祖约愣了一下,忍不住跳脚起来大叫:“兄长,那小儿不通事务的,把事情交给他岂不……”

祖逖抬抬手,祖约的声音便立马止住,虽然他还有不少话想说。

祖逖将胡饼撕开,一边咀嚼着一边侧了侧头:“阳儿实务所做不多,但心思却很踏实。他与我谈了许久,言及先做‘实情查访’,再辅以‘分化制衡’等策,或可解决流民之患,也确有些道理。

“按他谋划只需门客二十人,此番且让他试试。我已许了他五匹绢还有耕牛、种子。家中人手若能省下自是再好不过,军阵演练还得抓紧些。”

祖约闻言一愣,一时顾不得祖阳连忙问道:“兄长,还要演练军阵?你我丧期已满,可以复官了!”

祖逖摇头道:“太傅其人志大才疏,此时又与陛下交恶,不是出仕的好时机,且再等等。”

祖约有些不满,可到底不敢忤逆兄长,把话题又转了回来:“既如此,我也只要二十人!兄长不必理会那小子的妄语!”

回忆着祖阳谋划中的环环相扣,再听着耳畔弟弟的信口开河,祖逖一时有些出神,随后他才道:“此事已定了,勿要再言。阳儿与我做了个赌约,若此番行事不周、功败垂成,今后那片田地就交给你来打理,他不再妄议插手。”

祖约张了张嘴,虽有不甘却也重新跪坐下来。转念一想,觉得这般约赌似也可以接受。

少年人年轻气盛,被现实狠狠教训一通,自然便知道天高地厚。只可惜,这半年时间却要误了太多功夫,九月定已无法秋播宿麦,平白损失了大笔收成。

那都是钱啊!

祖约越想越是气闷,却又不得发作,赌气之下,他将一杯果酒径自灌了下去。

祖逖没注意到兄弟的赌气,只是忽然对祖约问:“阳儿这孩子我顾看不多,他先前拜了何人为师?”

祖约白了哥哥一眼,用箸捞着羊肉:“兄长忘了?他与涣儿、智儿一同启蒙,拜的都是周夫子。”

“哦……”祖逖闻言愈发困惑,喃喃道:“早先,怎不见他有这等才思?这周夫子竟是只言片语都未透过。

“莫非,所有人都看走了眼?”

祖家坞外,祖阳捧着五匹绢走出大门,看得婉儿瞪圆了双眼,惊讶叫着:“公子公子,连家主都被你说服了?”

四郎主一直对公子照拂有加,说服四郎主婉儿其实并不太意外。可连说一不二的家主都被公子给说服了,这和太阳从西边升起有什么区别?

她心中感慨着,上前作势就要接过绢帛,被祖阳侧身躲过。这五匹绢不到七斤,不算重,可宽的很,需要一直捧着,走得久了还是吃力的。少女的身形比他还瘦弱些,祖阳不打算让她受累。

“可婉儿喜欢拿着绢帛、铜钱这些物什嘛。”少女眨着眼,小小的撒了个娇。

“额……行吧,随你。”对这小财迷颇有些无奈,祖阳把绢帛交到了婉儿怀里,喜得她露出了深深的酒窝和小巧的虎牙。

祖阳忽又回想起坞堡中训练的士卒,觉得有必要锤炼下体魄。况且乱世创业,还是得有些武艺傍身。

不过,这事也急不来。

“走了,回家。”祖阳没有向少女重复与祖逖商谈的过程,他外表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可里面藏着的灵魂已过了而立,在职场和机关都历练许久,早已没了口头炫耀的冲动。

今日事只是开了个头而已,后面要做的工作还很庞杂。祖阳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复盘。

今天来祖家坞一趟,拉到投资还在其次,更关键的是让他调整了认识。虽说都是中国,可此时此代的一切与后世都相差甚远,刻舟求剑、缘木求鱼都断不可取。

先调查,调查问题的现状和历史,完完全全调查明白了,对问题自然就有解决的办法。

不止是单个问题,要想在这里站住脚跟甚至北行创业,他就必须把整个时代看得更透彻。

实事求是、因地制宜,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速成的。

好在,他起点不错,比起他即将招募的流民要强上太多。慢慢来吧,来日方长。

“公子,你是怎么说服家主的啊?”

“你想知道?”

“其实也不想,只是路上公子不说话,无聊嘛。”

“那便与你讲个故事如何?”

“公子,我不想听《论语》了。”

“呵,且讲个‘哪吒闹海’的故事吧。”

“哪……吒?”

“话说,天地间有一颗混元珠……”

天边的日头渐渐西斜,阳光转暖,云朵天空俱都开始爬上金色。

捧着绢帛的少年当先而行,穿着条纹间色襦裙的少女雀跃着跟着后面。两人时而交谈,时而对望,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清脆动人。

一前一后两道剪影,在漫天金色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