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南风偃雪3
接下来的五天,战场陷入惨烈与混乱的循环。
黎明与夜色交替之间,但攻城并未停止。冲车残骸堆积如山,士兵疲惫至极,却仍被迫列阵。攻梯一次又一次搭起,又一次次被推倒。高墙之上,箭雨不止,火石依旧。
战场前线,伤兵不断被抬回。搬运者已无力迈步,被抬者浑身血污、呻吟不断,或已然寂静无声。
营地内,医官与随军工匠日夜不休的忙碌着,悲鸣与咒骂交织。无人再谈胜利,只在沉默中缝合伤口,等待下一道进攻的命令。
莱亚站在伤兵堆满的营区,目光沉沉。从随军医院的两千个铺位被填满后,他不再计数有多少人倒下,只知每一次冲锋回来的人,越来越少。
第五日下午,主帐传出命令——军队休整两日,停止攻势,修建重型攻城器械。
夜幕缓缓落下,战场上终于归于死寂。没有火石撕裂长空的尖啸,没有弩箭夺命的怒吼,没有士兵奔跑嘶吼,也没有人再去搭建攻梯。
灰蒙的天穹下,血与灰混合的沙地一片狼藉,碎裂的盾牌、扭曲的盔甲、烧焦的攻城梯静静倒卧在高墙之下,出现了诡异的宁静。
营地中,沉默蔓延。士兵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各自的营帐,无人交谈,只有木桶里血水倾倒在泥地的声音,不时划破空气。火光昏黄,把所有人的脸庞照得疲惫而麻木。
伤兵被抬回来,仿佛无休止地从前线流出,铺满了医疗帐篷与火堆旁的空地。呻吟声、咳血声、哀求声交织。
另一边,工匠营地已彻夜不息。铁锤的敲击声,锯木的咯吱声,在夜色中清晰可闻。大批原木被拖来,金属件堆积如山。
工匠挥舞着锤钉,将巨大的木梁一块块拼接,造型粗犷却沉稳的攻城塔基座在火光中慢慢成型。铁匠棚下,火炉熊熊燃烧,铁水翻滚,浇铸着攻城锤前端的利齿。火星四溅,映照在工匠汗水满布的脸上,像极了另一个战场,只不过这里流的是汗与钢,而非血与命。
短暂的宁静,仿佛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第七日深夜,营地一片寂静。远处的篝火在黑暗中摇曳,映出士兵帐篷错落的轮廓。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潮气吹过,吹动营帐的帷幔,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雷恩坐在床边,手中摊开一本泛黄的书,烛光摇曳,照亮了书页上那些已经翻阅无数次的文字。
他读得极慢,仿佛在用这寂静填补内心的某种空白。身旁,格林纳德早已仰面躺倒,鼾声震天,像打雷般有节奏地轰鸣。他的一只手还搭在地上,另一只手握着未喝完的酒壶,洒出的酒水滴在沙子上,渗出一股淡淡的酒气。
雷恩合上书本,瞥了一眼那张长在胡子上的脸,把书扔了过去。格林纳德闷哼一声,帐篷里安静了下来,他伸手挠了挠肚子和屁股,翻身接着打起了呼噜。
雷恩摇头一笑,他吹灭油灯,帐篷顿时被黑暗吞没。脱下厚重的铠甲,雷恩轻叹一声,躺上床,正准备闭目入眠。
然而,就在双眼刚刚阖上的一瞬,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如冰冷的匕首贴上后颈,令他后背发凉。
他猛地睁眼,直起上身,呼吸微沉。营地一片寂静——只有巡逻兵沉重的脚步声,火把爆响的噼啪声,以及风吹过帐篷的细微拂动。
但感觉还是有哪里不对。
他翻身下床,光脚落地,悄无声息地趴伏在地上,将耳朵贴紧地面。
一开始,只是沉默。
但很快,一种若隐若无的震动感顺着地面缓缓传来,像是极远处的马蹄声或脚步,密集、沉闷、有节奏地靠近。雷恩睁大双眼,眉头紧锁,胸口微微起伏。
“……敌袭。”他低声吐出。
他一脚踹醒格林纳德:“起来!快!敌袭!!”
格林纳德从梦中惊醒,翻身摔下床,酒壶滚到一旁。他还未反应,雷恩已抓起剑,飞快的将披风扣上。
“快去通知莱亚,我去叫其他人!”雷恩语速极快。
“好!”格林纳德连鞋都没穿,光着脚拔出双手剑,跌跌撞撞冲出帐篷,消失在夜色中。
雷恩转身奔向雇佣军营地的另一侧,赞亚和萨日娜的帐篷。
他脚步如风,黑夜中火光闪烁,远处已传来模糊的金属碰撞声与喊杀。掀开帐篷帷幔的一瞬,萨日娜便冲了出来,弓已在手,箭囊挂背。
她眼神凌厉:“怎么回事?”雷恩沉声:“敌袭!你和赞亚带人保护老人和孩子,我去通知其他人!”
帐内,赞亚正迅速为自己绑上插满飞刀的胸带,动作迅捷利落,一言不发。
“明白。”萨日娜点头,刚跑出两步,又猛地回头,眼神复杂。
“雷恩,小心点!”
雷恩未回头,只是抬手做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随即纵身没入夜色。
火光映红天际,所有人迅速在营地东侧会合,远处已传来断断续续的厮杀声。莱亚骑马立于众人前方,银甲在火光中反射寒光,目光冷峻:“萨日娜、赞亚、奥希尔和罗瓦尔带老人和孩子立刻撤退。不要回头,护送至加隆托堡,其余人随我迎敌。”
“明白。”萨日娜立刻点头,转身招呼车队,“快,马车备好,把孩子和老人带走!”
莱亚带领雇佣军冲出营地。
赞亚翻身上马,指挥士兵整理马队;奥希尔和罗瓦尔帮着搬动物资。夜风卷动尘沙,营地之中,火光照亮慌乱的人群。就在此时,一声巨响震动夜空。
“轰!!”
连接主军营的西门被轰然撞开,一队西帝国具装骑兵犹如黑潮涌入营地,铁甲森寒,骑枪森然,马蹄翻沙,血光随之而来!紧随其后,数百名重装步兵压入。
战士惊叫:“帝国人——冲进来了!!”人群混乱,哭喊连天。
而在火海之中,一匹高头大马缓缓步入战阵。
马背上的人——高大威严,头戴黄金鹰冠,额饰紫晶,面容冷峻深沉,五官刻板如雕刻,浓密的黑发垂于肩上。金紫战袍下,精铸板甲嵌满帝国纹饰,胸甲中央,是栩栩如生的双头鹰腾空展翅,金丝环绕。
他的双目如鹰,锐利而冷漠,俯瞰众生。他就是西帝国皇帝—加里俄斯。威权之下,无人敢视。
加里俄斯缓缓抬起手中长剑,剑身如镜,映出火光。未言一词,他的亲卫军已然穿透夜幕,数十骑拍马而出,直扑那正仓促集结的马车车队——那里,全是老人和孩童。
“护住车队!!别乱!!”
萨日娜怒吼着,将一个惊恐的男孩抱起,放入马车。
她扭头看见那数十骑亲卫如猛虎扑来,火光映出骑兵铁甲上的帝国鹰徽,马刀出鞘,寒光逼人。
她还来不及抽箭,一骑飞驰至眼前,骑兵举起刀,挥向萨日娜的头顶。萨日娜一手护着孩子,来不及反应,眼中寒光逼近,死亡只在一瞬。
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