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一篇无名姓的策论
国子监统辖行都诸学,除了太学之外,还有武学、医学、算学等等。
所以作为国子祭酒的陆宰自然不会只待在太学之中。
不过吴检之和孟禅、柳旭都知晓,今日祭酒因为陪同一位故友重返太学,所以现下就在太学藏书的文渊阁中,他们也正好省去了多跑一趟的功夫。
三人顺着林间小径很快就来到了文渊阁门前,看见一位穿着青檀色襕衫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最外面的书架旁,和旁边一拄拐的鹤发老者笑谈着。
“李老,你看如今太学的藏书较之北朝时如何?”
那鹤发老者一边看着几十座高大整齐的书架,一边颤颤巍巍上前摸着书架的每一层,神情颇有怀念道:“没想到昔日东京藏书大半又归到了太学,符钧,你于国有功啊。”
陆宰看着鹤发老者,感慨而道:“李老过誉了,此事其实还要多谢清照。明诚当年病逝后,若非她孤家寡人拖着那两万余卷书册和金石拓本南渡,只怕这些国之瑰宝就要毁在战火中了。”
“近来她身子可还好?”
“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如今已是好多了。”
阁外吴检之三人听着两位交谈,神情旋即肃然了起来,因为他们很快就认出了面前这位老人的身份。
当今南方文坛里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名叫李格非,字文叔,曾进士及第,一生宦海浮沉,在北宋元祐年间任职过太学正,算是太学里的老人。
其曾因文章受知于东坡居士苏轼,是苏门四学士之一,更关键的是这位老先生还有一个才华横溢足矣盖压后世文坛数百载的女儿——
若论本朝妇人,当推词釆第一的易安居士。
檐角铜铃晃动,三人齐齐进门,先以晚辈之礼拱手敬道:“李老。”
接着,三人才又看向陆宰执礼道:“祭酒。”
陆宰看着吴检之三人一同而来,神情有些疑惑,问道:“三位太博同来文渊阁寻我,可是有事?”
吴检之怀中揣着那篇策论,很快掏了出来道:“有篇策论,我三人一时拿不定主意,想请祭酒亲自过目。”
“哦?”
听到这里,陆宰立刻来了兴趣,微笑道:“还有三位先生都拿不定的文章?”
吴检之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回道:“我以为此篇策论道尽金庭利弊,虽文采稍有不足,但足可评为甲上。”
“不妥。”
柳旭立刻摇了摇头否定,解释道:“此篇策论所谓女真十败不过是臆想撰述,毫无根据,若以此天马行空之说独断上甲,如何能说服太学其余诸生?”
“女真十败?”
陆宰听到这话愣了愣,随后低头看向那篇策论,赫然发现这便是其题目。
眼见二人又有吵红眼的趋势,陆宰摆了摆手,说道:“二位先生不必争执,正好今日李老也在,这篇策论就由我与李老评断吧。”
说完,陆宰便仔细认真地阅读了起来。
良久过后。
读完策论的陆宰竟是慨然长叹一声,神情多有遗憾,随后又是复念了几遍‘女真十败’,这才将文章递给了一旁的李格非。
场上众人皆在太学为官,论学问自然都算当世顶级,看见他们各持己见,李格非也是有些好奇,伸手拿过了笺纸,先是看了一篇,目光同样在‘论女真十败’那五个字上停了停。
“好气魄。”
李格非由衷赞叹道。
接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一行一行往下看去,初时神情稳重,很快就凝重了下来,又有时沉默不语,又有时蹙眉摇头。
等到对方完全读完之后,陆宰方才微笑问道:“李老觉得如何?”
李格非拿着那张笺纸,沉默许久后方才吐出一句话:“符钧啊,若我还为太学正,必当以此文章为太学诸生楷模,独断甲等。”
陆宰没有想到这位走南闯北一生的老人竟是给了这么高的评价,神情很快也凝重下来,说道:“李老也觉得此篇策论所言有望成真?”
李格非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初看时有些觉得匪夷所思,再读时却又觉得言之有理。金庭燕虏,猛安谋克,世人畏之为猛兽而避之逃之,但没想到太学之中一年纪轻轻的后辈却已经着眼看到了其日后溃象,实在不可思议。”
“符钧啊,可否——”
说着,李格非神情又有些犹豫,“可否让我看看该生名姓。”
太学旬考有糊名易录的规矩,考生的名姓会被遮住,由文吏专门誊写一遍,所以即使是教授太学三舍的博士们都在此,也完全无法认出作者是谁。
只不过按照规矩,糊名需等所有策论评等出来后才能去掉,李格非自是知晓这其中规矩的,所以显得有些犹豫。
陆宰沉吟片刻后,说道:“无妨,左右是一日之间的事,便把糊纸去掉吧。”
听到这话,吴检之立刻忍不住动手去撕那层糊纸,同时心中也闪过了一个又一个名字,皆是太学这两三年里声名鹊起的几个后辈。
孟禅和柳旭虽不同意上甲的评等,却也很好奇能够做出这篇策论的人是谁。
只是当那层糊纸被完全揭开后,文渊阁里这几人同时怔住,面面相觑了起来。
“这——”
原本该誊写名姓的部位是空的,也就是说,作出这篇策论的那位太学生忘了署名。
吴检之苦笑起来,原本想满足一下好奇心,看看究竟是谁做的策论,结果现在一无所获,心里更痒痒了。
陆宰眉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道:“去让文吏将原卷拿来吧,即使忘了署名,以三位先生之才应该不难看出是何人笔迹吧?”
吴检之三人目光顿时一亮,回道:“不错,祭酒好办法!”
在糊纸上抄写之人都会记录相应的编号,所以翻找不难,很快,太学里负责保管旬考试卷的文吏就将原卷翻了出来。
只不过吴检之三人围着那原本的笺纸却是齐齐皱起了眉头,“这字迹雄浑有力,颇有金石杀伐之意,只是......似乎在太学里从来没见过。”
三人苦思冥想了很久,还是没能回忆起哪位太学生能写出这样一手字来。
陆宰眉头紧蹙,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轻轻叹了口气。
李格非沉默后很快说道:“此子是在担心朝野中的主和一派啊。”
陆宰点了点头,神情不悦道:“如今朝中主和一派势大,再加上官家多有纵容,处处打压力主抗金之士,许多忠义之士都是敢怒不敢言,实乃奸臣误国!”
思索良久后,陆宰很快又冷哼道:“既如此,那此番我便以该篇策论为手中剑,上书臣奏一封,另外——”
说完,他又看了看左右吴检之三人,开口道:“明日旬考放榜,将此策论裱在南墙红榜侧,让我太学诸生们都好好看看。”
“祭酒,那这篇策论评等?”吴检之试探道。
陆宰看着三人沉声道:“上甲。”
“着文吏们贴榜书写此人名姓时,暂且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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