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明德女子學堂(3)
午後的陽光斜落,透過明德女子學堂的紅磚走廊,將細長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此時正是學生們準備晚自習的時刻,學堂內仍舊靜謐,然而在三樓宿舍區的一角,氣氛卻異常壓抑。
幾名教師與宿管聚集在某間宿舍門前,神情各異,交頭接耳地低聲討論著,門半掩著,內裡卻一片靜謐,彷彿籠罩著某種未曾言明的詭異。
宿霖與何潤踏上樓梯,遠遠便察覺到這股不尋常的靜默。
「這怎麼回事?」何潤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語氣懶散,嘴角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學生們都去哪了?還是說,這間房裡有什麼不能見人的東西?」
「這是學校的內部事務,與兩位先生無關。」李文錦的腳步未停,語氣平靜,然而隱藏在語氣底下的,是一絲不願被打擾的不耐。
「內部事務?」宿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那怎麼還不快處理,反而讓老師們堵在門口?」
「這不是兩位該過問的。」李文錦的聲音沉了幾分,顯然不希望兩人再多插手,甚至有些想快點將他們送走的意思。
「哦?李助理的意思是,這件事學校能自己解決?」何潤語氣輕快,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門口的老師們,「可惜,我最討厭的就是別人對我有所隱瞞。既然李助理這麼不想讓我們看,那我可更有興趣了。」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邁步朝門內走去。
「何先生——!」李文錦臉色劇變,正要阻攔,然而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間,一道身影卻懶洋洋地擋在他面前。
「李助理,急什麼?」宿霖站在他面前,嘴角帶著一抹淡淡的笑,語氣不緊不慢,卻帶著一股壓迫感,「既然是學校的內部事務,那讓我們進去看看又何妨?」
李文錦臉色一沉:「這裡是明德女子學堂,並非兩位想來就來,想查就查的地方。」
「確實如此。」宿霖微微點頭,「但明德學堂的學生,家世不凡,出了這樣的事情,若是處理不慎,可就不是學堂能獨自承擔的了。」
「宿少爺——」
「不如這樣吧,」宿霖打斷了他,語氣仍舊溫和,卻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威懾力,「我們看看情況,若真是自殺,我自然不會多說什麼;可若不是,那我怕是得勞煩李助理親自給家屬一個交代了。」
這話聽上去輕描淡寫,然而其中的意味,李文錦怎麼會聽不出?
這裡的學生多半是來自富商官宦之家,學校最怕的,便是有人鬧事、影響聲譽。倘若這事真的有問題,宿家要是願意把這事「送出去」,那可就不是他能壓得住的了。
李文錦的眉頭緊緊皺起,神色變幻不定,顯然在極力壓抑著某種不滿。
而就在他猶豫的這一瞬間,何潤已經趁機繞過他,輕巧地推開房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房內,空氣異常沉悶,微風從窗戶外透進來,帶動窗簾輕輕飄動,像是無形的手拂過這片死寂之地。
靠近窗邊,一道纖細的身影靜靜地懸掛在窗框上,白綢死死勒住她的脖頸,長髮垂落,遮住了半張臉。她的腳尖距離地面不過寸許,擺出一種詭異的靜默姿態。
房內的一切都整整齊齊,桌上的書本疊放得極為工整,墨水瓶擺放端正,甚至連床鋪也沒有被翻動的痕跡。這種過於「有秩序」的場景,讓房內的死寂更顯詭異。
何潤掃視了一圈,微微挑眉:「這可不像是普通的自殺現場。」
宿霖站在門口,雙手抱胸,看著屋內的景象,雖然察覺到違和感,卻無法立即找出問題。
「哪裡不對?」
「太整齊了。」何潤指了指書桌,語氣隨意,「一般自殺的人,通常情緒不穩定,房間會顯得混亂,而這裡反而像是被特意收拾過一樣。」
「還有鞋子。」他又指了指少女的腳,「鞋底乾乾淨淨,地板卻有灰塵。如果她是自己站上椅子再跳下來,鞋底應該會留下痕跡,椅子上也應該有印子。但這裡沒有。」
「也就是說,她根本沒踩上去過。」宿霖若有所思地道。
「正確。」何潤輕笑,「這更像是死後才被吊上去的。」
「……這不是單純的自殺。」於冬忽然開口,語氣輕得像是自言自語,卻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篤定。
宿霖微微側首,看向她,眼神意味深長:「你覺得呢?」
於冬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抬手,指向少女的指尖:「她的手,並沒有掙扎的痕跡。」
宿霖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果然,少女的指甲乾淨,手腕也沒有因掙扎而留下的勒痕。這與普通的上吊自殺不同,通常人在垂死前會本能地掙扎,導致指甲斷裂或是指腹留下勒痕。然而,這名少女的手卻異常乾淨,沒有絲毫求生的跡象。
「像是死後被吊上去的。」於冬低聲說道。
李文錦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壓低聲音道:「冬老師,這話可不能亂說。」
於冬卻不為所動,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事實如何,我們很快就能知道。」
房內的氣氛凝滯了一瞬,李文錦的神色愈發不安,顯然不願事情擴大。
何潤則是饒有興趣地看著宿霖,嘴角含笑:「這麼說,我們這次可是撞上了大事?」
「你倒是樂見其成。」宿霖輕哼,嘴角卻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場死亡,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
何潤與宿霖對視了一眼,前者笑意更深,後者則微微眯起眼。
「李助理。」宿霖慢悠悠地開口,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這種情況,學校處理不了,我們得通知巡捕房。」
「什麼?」李文錦的臉色瞬間變了,語氣驟然拔高,「不、不行!這只是——只是意外,沒必要驚動巡捕房!」
「意外?」何潤挑眉,語氣懶散,「李助理,別開玩笑了。死人就擺在這兒,這要是意外,那我怕是從今天開始,每條命案都能改名叫意外了。」
「這……」李文錦額角冷汗滲出,似乎還想強行壓下這件事,卻發現眼前這兩人完全不受掌控。他的視線在宿霖與何潤之間游移,最後咬牙低聲道:「這是明德的事情,我們自己能處理。」
「學校能處理?」宿霖嗤笑,「李助理,你確定這話你說得算?」
他的語氣雖淡,卻帶著一絲天生的威壓。上海灘的人都知道宿家在這座城市的影響力,雖然他從不明說,卻沒有人敢輕視他的話。
李文錦被這目光壓得後退了一步,還沒來得及開口,門外卻響起了一道威嚴的聲音——
「誰說,這件事需要巡捕房來管?」
房門再度被推開,一名身著長衫的中年男子大步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幾名穿著正式的教職人員。
他氣質沉穩,神色內斂,雖然語調不急不緩,卻帶著上位者的氣勢。
明德女子學堂的校長,魏永堂。
「校長!」李文錦像是終於見到了救星,急忙迎上去,壓低聲音說:「事情還沒完全定論,宿少爺和這位何先生堅持要通知巡捕房,我正試圖勸阻——」
「勸阻?」魏永堂瞥了他一眼,語氣沉穩,「李助理,死了一名學生,這不是你能壓下去的事。」
李文錦愣住,顯然沒想到校長竟會如此說。
「魏校長,這麼說,您也是贊成報巡捕房?」何潤笑了笑,語氣聽不出情緒。
「這不是贊成與否的問題,而是學校內發生了命案,按照程序,必須交由巡捕房處理。」魏永堂的語氣沒有任何波動,「但……這起案件是否適合由貴方接手,還得看上海灘的局勢。」
「哦?」宿霖挑眉,「這話怎麼說?」
魏永堂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緩緩開口:「兩位應該清楚,明德學堂的背景並不單純。」
這句話一出,房內的氣氛又變得微妙起來。
明德女子學堂表面上是高等學府,培養富商官宦之女,然而,誰都知道這所學堂的背後,不僅有中國本土的資本家支持,更與鷹方、櫻花方有所牽連。這樣的學校,發生一起死亡案件,絕對不會只是單純的學堂內部事件。
「你們若是報了巡捕房……」魏永堂頓了一下,語氣不變,「鷹方與櫻花方那邊,恐怕會干涉這起案件,屆時,這件事就不是你們能輕易處理的了。」
這番話,讓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何潤瞇起眼,嘴角掛著一抹不變的笑意:「魏校長這話的意思是?」
魏永堂語氣淡淡:「這是學校的事情,我們自會處理,巡捕房無需插手。」
宿霖嗤笑一聲:「魏校長的意思是,讓這個女學生的死,這樣算了?」
「這不是算了,而是學校有學校的處理方式。」魏永堂語氣仍然平靜,「這位學生的家屬,我們自會交代,巡捕房不必多事。」
何潤一手扶著門框,似笑非笑:「魏校長的意思,我們明白了。」
他語調輕鬆,卻讓人聽不出他究竟是在順勢答應,還是另有所圖。
宿霖卻不打算就這麼結束,他緩步走近魏永堂,語氣悠然:「這個學校的背後,我們當然清楚。不過,魏校長可別忘了……這件事,最終鬧大了,是誰會丟面子?」
魏永堂皺起眉:「宿少爺,這不是面子的問題。」
「可在上海灘,面子比命還值錢。」宿霖輕笑,「巡捕房若是真的退出,那這件事是不是就此揭過,全憑學校的決定?」
魏永堂沒有立刻回應,卻是微微頷首,顯然已經默認了這個事實。
何潤眼神微動,忽然開口:「既然如此,不如這樣——巡捕房不介入,但我們留下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一愣。
魏永堂皺眉:「何先生的意思是?」
「我們不會把巡捕房的勢力帶進來,但……明德學堂總能容得下幾個旁觀者吧?」何潤語氣輕快,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這起案子,我們也有興趣了解。」
魏永堂盯著他,眼神微微變化。
而站在門口的宿霖則是悠悠然地笑了笑:「何先生這提議倒是妙得很。」
李文錦臉色大變,正要開口反對,卻見魏永堂微微抬手,示意他閉嘴,沉吟片刻後,語氣平靜:「既然兩位如此堅持……那麼,好。」
「不過,既然選擇留下來,就請兩位遵守學校的規矩,不要干涉學堂的內部事務。」魏永堂補充道,語氣不容反駁。
何潤笑得更燦爛:「那是自然。」
就這樣,巡捕房的介入被擋了下來,而宿霖與何潤,則成功留在明德,繼續追查這樁疑點重重的死亡案件。
這場看似平靜的交涉,只是這場較量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