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情绮梦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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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信

彩彩走后,绮梦坊32号的生活看上去没有太大变化。

陈留芳照旧深居简出;金龙恢复往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有年天天外出,问就是去泡图书馆;徐德明大夫在成为院里中流砥柱的路上走得稳健;秦爱娣人混在里弄工厂心系灶披间,拴住男人的胃是她的人生哲学;朱芝、顾国强、盛蕙雅如同其他成年人,日复一日去上班。

尽情享受暑假的,是天真快活的孩子们。

知了一声声叫。太阳偏西,午后三点,沉不住气的小囡先窜出家门,呼朋引伴,在弄堂里玩起来。跳皮筋的,棍铁环的,打弹子的,捉迷藏的。沉寂的弄堂被孩子们唤醒,热闹起来。

朱芝抬手,拉上窗帘。

白底蓝月亮的窗帘并不遮光,室内半明。

朱芝在室内来回踱步。合体的长裙勾勒出她柔软纤细的腰身。不耐焦急,她决定找点事做,对着小圆镜子涂雪花膏。正用指肚晕眼角的雪花膏,房门响了。顾国强回来了。

顾国强拿毛巾擦了把脸,朝朱芝走过去。

伸手解她的短袖衬衣纽扣。

“门关牢了没有?”

“关牢了。”

“反锁了没有?”

“还要反锁?”

“女儿们突然回来怎么办?”

“不会。文化宫的课才刚开始,我送到之后一刻没耽误,一路把自行车都骑出风来了。你放心。”

“不嘛。你去反锁门。”

顾国强听话地快步去反锁门。朱芝手捂着被解开纽扣的胸口,脸朝明亮的室外望了一眼。心跳得像怀春少女,实则是本本拿了十二年的正经太太。

给女儿们报少年文化宫的兴趣课,趁女儿们上课的时候回家“因地制宜”。这般刺激,算不算居住条件窘迫的福利?

朱芝转过头,对着重新走过来的顾国强,露出明媚温柔的笑脸。

她从不抱怨顾国强没本事,给不了她大房子;正如她也从不懊悔年轻时没多读书,如今只能干看着科室里的讲师们工资翻她一个倍。她接受生活给予她的一切,无论好坏。因为,每一步她都尽力了。没有大富大贵的命,她就珍惜并享受她平凡生活中的小幸福与小快乐。她也会羡慕别人,但仅止于羡慕,从不因羡慕而内心失衡,迁怒家人。

总而言之,她认真投入地活在她的小世界里,并乐在其中。

尽兴后的平静,顾国强不顾黏热,抱着她不肯松手。朱芝早已被汗水打湿,她手抚过顾国强的胡茬,同样贪恋这温情。不过,心思转得也快。

“你该走了。小心迟到。”

“不会迟到。晚接一会儿也没关系。”

“当心你小女儿讹诈你。”

“给她讹去个鸭头也没关系。”

“要是给阿月买鸭头,记得给卿卿也买点什么。老大懂事得让人心疼。”

“晓得了。给我老婆也买点。”

“日子不过啦?”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家常,直到顾国强也觉得时间不多了,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出门。

天热得厉害,华生牌风扇吱吱呀呀地吹着热风。盛蕙雅伏案在小餐桌上,在算家里的收支账。她准备下个周末请假去探监,心里尚且犹豫,要不要带上陆松之。记完账,罗列去见陆恒享时要带的物品。门外响起敲门声,很快,陆松之进来,脸蛋因为奔跑而绯红。

陆松之说他在弄堂里跟爷叔玩四国杀,邮递员来了,说有他们家的信。少年眸光闪亮,递了一个信封给盛蕙雅。

相比同住一幢房子里的其他人家,他家经常收到信。通常一收收两封,一封寄给盛蕙雅,一封寄给陆松之。毫无疑问,寄信人是陆恒享。盛蕙雅和陆松之从未想过他们收到的信应该合在一个信封里。

母子俩各自拆信,各自阅读。

窗外的一切喧嚣被自动屏蔽,室内静悄悄,唯有台式老风扇嘎吱响。

盛蕙雅一目十行地看,看完又逐字逐句细读。陆恒之劝她不要去探监。路途遥远,且监狱地处偏僻,公共交通不达,要搭老乡的牛车。万一遇不上牛车,只能用脚走完最后十公里。天黑路偏,他揪心难安,请她务必听话。像现在这样写信就很好。感情并不会因为不探望而中断。

盛蕙雅垂下眼睛,睫毛根处已被泪花浸湿。他总是这么体贴,这么替她着想。

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盛蕙雅才舍得抬头。她眸光里跃动着甜蜜,问陆松之爸爸给他写了什么?陆松之说爸爸为他在最强海潮人的比赛中拔得头筹感到骄傲,叮嘱他不好荒废暑假里的光阴,要听姆妈的话,帮姆妈分担些力所能及的家务。盛蕙雅也将她收到信里的主要内容说给陆松之听。

母子俩心情都很好,盛蕙雅从将原本当路费花的钱中取出一元,配些粮票,让陆松之自己买馄饨当晚餐,吃完帮她带一份回来。剩下的钱,就给松之当零花钱。算是庆祝收到爸爸来信。

陆松之带着家里热牛奶的搪瓷缸去弄堂口。在靠近弄堂出口的支弄,看到了徐有智和顾阿月。大约是在玩官兵抓小偷,有智和阿月跑得满脸通红。陆松之要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吓得拼命摆手,直摆出无影手,陆松之只好作罢。

这一晚,他豁开肚皮吃了两份鲜肉小馄饨,给姆妈带了一份荠菜大馄饨。把荠菜大馄饨给姆妈送回家后,他心血来潮,到弄堂口的馄饨店又买了一份。一路小心,捧到不远处十字路口边的老擦鞋匠面前。

“好孩子。”老擦鞋匠并不跟他客气,接过来,心平气和吃掉了。老擦鞋匠吃得从容不怕,虽然置身街头,却慢条斯理地好像在自家客厅。

吃完,老擦鞋匠粗糙苍老沾有皮鞋油的手伸进怀里。

陆松之真怕他摸出钞票。

结果,老伯伯摸出一块旧手帕,斯斯文文地擦了一下嘴巴。

陆松之放松地笑了。

“等你以后有皮鞋了,要过来找我,我会帮你擦得黝黑锃亮。”

“好。”

陆松之调整方向,像老擦鞋匠一样背靠墙,看眼前的车水马龙。永真路说宽不宽,跟它十字相交的肇南浜路就宽得多。目光稍微往肇南浜路一扫,就有车水马龙之感。虽然车以自行车居多,但人流量是真的大。

人行道上,时髦的女郎,年轻的男士,挽着小竹篮卖栀子花的阿婆,走路轻快的小姑娘,穿着流行短且紧身西服裤的爷叔、不拘形象套着困衣的率性阿姨妈妈们纷纷走出逼仄的屋里厢,打扮得山青水绿,出门压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