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6.双线埋钉
暮春时节,紫藤花如串串精致的紫色风铃,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相互碰撞,发出细微而悦耳的声响。那醉人的香气,如同无形的丝线,悠悠地漫过庑廊,弥漫在整个庭院之中。沈云卿身着一袭素色罗裙,静静地立在垂花门下,身姿挺拔而优雅。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如碎金般洒在她身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在她的裙摆上跳跃闪烁。
她的手心紧紧攥着那只绞丝银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镯身的凉意透过肌肤,缓缓沁入,却无法冷却她内心的炽热与愤懑。银镯在她的掌心烙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她却浑然不觉,眼神直直地望着浆洗房的方向,目光中透着坚定与探寻。
只见王嬷嬷那佝偻的身影在浆洗房里忙碌着,她的脊背弯曲如弓,每一下捶打浣衣棒的动作都显得那么用力且沉重,那“砰砰”的声响仿佛带着无尽的力量,震天动地,仿佛要将心中积攒了十年的怨毒都随着这捶打声发泄出来。老妇的鬓间,一缕银丝上缠着一根褪色的红线,那红线是如此熟悉,正是母亲当年给陪嫁丫鬟系平安符时所用的。沈云卿的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往事如潮水般在她的脑海中翻涌,母亲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泪水不自觉地模糊了她的双眼。
“嬷嬷可还记得秦府的紫云糕?”沈云卿款步向前,步伐轻盈而稳健,如同一只优雅的小鹿,截住了抱着木盆的王嬷嬷。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期待,如同春日里的微风,拂过耳畔。说着,她的袖中滑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糕点,那熟悉的香气隐隐散发出来,勾起了往昔的回忆。王嬷嬷混浊的双眼骤然间迸出精光,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她那皲裂的手紧紧地攥住银镯刻着“秦”字的内缘,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如同蜿蜒的枯藤。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哽咽地说道:“老奴等这镯子,等了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那话语中充满了无尽的等待与期盼,还有对往昔岁月的深深怀念,仿佛这只银镯承载着她一生的情感与记忆。
三更的梆子声,沉闷而悠长,如同重锤一般碾碎了夜的寂静。角门处,传来一阵鹧鸪的啼鸣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某种神秘的信号,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事情。沈云卿裹着灰鼠斗篷,那斗篷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神秘。她小心翼翼地闪出,脚步轻盈而敏捷,如同一只夜行的猫。她静静地听着王嬷嬷的喘息声,那喘息声中夹杂着药渣的酸气,刺鼻而难闻。王嬷嬷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说道:“每旬末戌时三刻,林姨娘亲自送药包到小厨房。”说着,老妇的指甲狠狠地抠进墙砖缝里,青苔混着血渍黏在指尖,她的脸上满是愤怒与不甘,仿佛要将心中的怨恨都发泄在这墙砖上。“说是上等血燕,可老奴闻着...像坟头土混着铁锈。”沈云卿听着,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真相大白,让那些作恶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晨光如轻柔的纱幔,缓缓刺破窗纸,洒进屋内,给整个房间带来了一丝温暖与光明。麟哥儿清亮的童声穿透厅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天籁之音,充满了童真与活力。沈云卿跪坐在祖母脚边,姿态优雅而端庄,双手捧着茶盏,眼神却在不经意间瞥见林姨娘掐断的珊瑚指甲落在青砖缝里。她心中一动,眼神微微一凛,借着拾帕子的动作,巧妙地弯下腰,藏起了那断甲。丹蔻的残色蹭在素绢上,那一抹红色,像极了前世弟弟溺亡时湖面漾开的血沫,让她的心中一阵刺痛,往事的伤痛再次涌上心头。
“哥儿背到哪了?”老夫人捻佛珠的手忽地顿住,她微微抬起头,眼神慈祥地望着麟哥儿,脸上带着一丝关切的微笑。麟哥儿仰起红扑扑的小脸,如同熟透的苹果,颈后那熟悉的胎记正对着晨光,显得格外清晰。他脆生生地回答道:“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沈云卿适时地递上松子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轻声说道:“麟哥儿昨儿背到子时,说定要让祖母展颜。”檀香缭绕中,她看见老夫人眼底泛起了一层水光,那是感动的泪水,仿佛被麟哥儿的孝心所触动。因为那胎记与战死的秦家幺子如出一辙,让老夫人不禁想起了往昔的亲人,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
戌时的更鼓刚刚敲响,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沈云卿早已候在竹林的暗处,她的身体紧紧贴着竹子,像一只潜伏的猎豹,眼神锐利而专注,等待着猎物的出现。林姨娘提着的描金食盒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是她罪恶的脚步声。随着她的靠近,苏合香混着土腥气弥散开来,那味道刺鼻而诡异。就在这时,怀中的麟哥儿突然啼哭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恐惧:“阿姐!有鬼!”孩童的手指指向假山阴影悬着的白绫。林姨娘的手猛地一抖,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双眼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手中的药包不慎跌落草丛,发出轻微的声响。沈云卿眼疾手快,绣鞋碾过油纸包的刹那,褐色粉末从裂缝中渗出,沾在了银丝滚边的裙裾上。她的心中一阵暗喜,复仇的计划又向前推进了一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次日验药时,太医的银针插入药粉的瞬间,便迅速变黑,如同被墨汁染过一般。沈云卿攥着弟弟的手,她的手心微微出汗,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轻笑,声音中带着一丝心疼,更多的却是对真相揭露的畅快:“昨儿沾了这药沫,麟哥儿哭闹了半宿呢。”父亲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坠地,碎瓷崩到林姨娘绣着并蒂莲的鞋面上,那裂痕恰如她此刻扭曲的面容。林姨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同一张白纸,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恐惧,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鸟。
三更的梆子声再次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仿佛是命运的钟声。沈云卿在妆奁暗格铺开罪证,王嬷嬷送来的账册泛着一股霉味,那味道让人闻之欲呕。她翻开账册,仔细查看,发现林姨娘每旬购入的“血燕”竟与砒霜同价,心中的怒火再次燃起,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时,窗棂轻轻作响,刘嬷嬷的剪影映在菱花格上,如同一个神秘的黑影。沈云卿心中一动,将誊抄的假账本摆在显眼处,故意碰响床柱,大声说道:“春杏,可是有鼠?”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与警惕,仿佛真的被老鼠吓到了。
“小姐莫怕,奴婢这就拿砒霜来。”春杏提灯闯入,烛火映亮了账册上“仁济堂”的朱印,也映出丫鬟腕间新添的金镯。沈云卿瞥见那镯内刻的“林”字,嘴角微微上扬,笑意浸透眼底,心中暗自想着:这封口费迟早要化成绞索,让那些作恶的人自食恶果。
五更鸡鸣时,天色渐渐破晓,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沈云卿在弟弟枕下塞了包松子糖,看着孩童在睡梦中呓语“阿姐不怕”,她的心中一阵温暖,仿佛被阳光照耀着。她轻轻地抚过那与母亲如出一辙的眉眼,眼中满是疼爱与不舍,仿佛在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亲情。随后,她将染毒的银簪插进发髻,整理了一下衣衫,动作优雅而从容,准备迎接新的挑战。晨光漫过窗棂,老夫人房里的李嬷嬷已候在门外,她微微欠身,说道:“西厢房腾出来了,麟哥儿今日便要搬离毒蛇的巢穴。”沈云卿点了点头,心中感到一丝欣慰,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午后的日头高悬,晒化了檐角的残雪,整个世界仿佛被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御史台的马车“咕噜咕噜”地碾过仁济堂的门槛,声音沉闷而有力。沈云卿在阁楼远眺,目光紧紧地盯着仁济堂的方向,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期待。只见掌柜的姘头抱着账册从后门逃窜,那慌张的身影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却被蹲守的差役逮个正着,差役们如同一群勇猛的猎犬,迅速将其制服。她摩挲着袖中真正的账本副本,上面记载着三日后经运河送往淮州王府的砒霜船期,心中暗自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暮色渐渐笼罩大地,天空被染成了橙红色,如同一块巨大的画布。林姨娘院中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沈云卿将弟弟的虎头鞋收进樟木箱,底下压着染血的《孝经》,那染血的书页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伤痛。油灯爆出灯花时,她吹熄烛火,任由黑暗吞噬唇角的冷笑,心中想着:这场暴雨,该淋透所有见不得光的蛇虫了,让一切罪恶都在这暴雨中得到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