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元军南下
“夜半三更,小心火烛。”
夜幕下的濠州城静谧如水,冷风穿过街巷,卷起几片枯叶。三五更夫打着醉醺醺的更声,那苍老的嗓音在寂静中格外凄凉。
医馆后院的窗棂透着昏黄的烛光。沐英伏在书案前,一遍遍翻看着手中的兵书。
这是他今日整理药房时,在一堆发黄的医书后面发现的。赵郎中说这是前些时日收留的一个老兵留下的,那老兵原是随军大夫,带伤来投,在医馆养了半个月才走,后来也战死沙场了。
翻看着兵书,虽然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但那些行军布阵、攻城守城的记载依然清晰可见。烛光摇曳,映着沐英那张苍白却坚毅的小脸。
这是元军南下消息传来的第七天。回想这些天来的变化,恍如隔世。
医馆的药材气味依旧浓郁,街道的布局依旧如常,可一切又都变得那么陌生。
七日前,那个平静的早晨被打破了。几个衣衫褴褛的难民跌跌撞撞闯入城北的难民营,他们连水都顾不上喝,就开始诉说元军南下的消息。
“我亲眼看见的,至少五千铁骑,黑压压的一片。”一个须发半白的老汉瘫坐在地上,声音发颤,“他们踏过的地方,连那些枯死的庄稼都给碾碎了!”
恐惧很快就感染了周围的人群。不消半日,元军即将来犯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濠州城。
茶馆里、街角处,到处都是议论的声音。
有人说元军动辄数万人马,专拣夜里偷袭,所过之处鸡犬不留,为了行军迅速,不带粮草,全靠抢掠度日。就连棺材板都要抠出来烧火煮饭。
夕阳西下时,城门提前关闭。往日里要到戌时才关的城门,这天申时就落下了木闸。
不少想逃入城中的难民被拦在了城外,他们扒着城门痛哭流涕,那哭声直到半夜还在回荡。
“沐英,后面药仓还有多少药?”
“赵爷爷,不多了,安神的方子所剩无几……”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街上就热闹起来。沐英刚推开医馆的门,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原本冷清的米行和粮铺前排起了长队,街上到处都是焦急的身影。
“掌柜的,给我来一石米!”
“我要两石!钱不是问题!”
“这是要打仗了,多少钱都得买啊!”
东市口的王家米行外,人群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店家两个伙计站在柜台上,挥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喊着:“都别挤!一个一个来!后面的都排好队!不老实的我让红巾军给你们扔出城!”
可没人听。人群像潮水一样往前涌,柜台都快被挤垮了。有人趁乱把银子往柜台上一扔,抢了米袋就跑。也有人顺着窗户翻进店里,抱着米袋就往外冲。
天还没黑,街坊们就传开了,说是米价已经涨了五成,救灾的米也所剩无几。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挤破头地要买。沐英去城西采买药材,路过一家粮铺时,就看见两个人为了一袋米扭打起来。
“你抢什么抢!我先看上的!”
“放屁奶奶的罗圈屁!是我先付的钱!”
没一会,两人就扭打在一起,米袋摔在地上裂开,白花花的米粒撒了一地。
直到巡城的军士过来,这场闹剧才算结束。可那些撒在地上的米,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再隔一日,米价再涨一倍。几家大的粮铺干脆关门不做买卖,说是要等行情稳定。
可谁都知道,他们是在捂粮。沐英路过一家粮铺,透过半掩的门缝,看见几个伙计正在搬运米袋入库。
店家的私语飘了出来:“傻子才现在卖呢,等打起仗来,这价格还不翻几番?只要郭大帅不来,谁来都没用。”
“就是,现在卖了,岂不是亏大了。再等等,说不定能卖出十倍的价钱,我听说郭大帅准备出征,这会没空管咱们。”
赵郎中听了沐英的话,直摇头:“这些人啊,真是在火上浇油,迟早要出事。”
天黑天亮,更坏的消息传进城。说是元军已经攻陷了北面的几个州县,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还专杀幼童,就怕他们长大了报仇。
这些消息传开后,城里的气氛顿时变了。
清晨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收拾行李准备逃命的人。医馆对面的张屠户一家天没亮就开始搬家,那婆娘抱着三岁的儿子,一边往牛车上搬东西,一边抹眼泪。
“咱们这就走吧,趁现在还能走。”张屠户背着个大包袱,声音里满是悲凉,“等打起来,想逃都逃不掉。”
他们家的牛车吱吱呀呀地驶出胡同时,隔壁的李婆婆探出头来,叹了口气:“又一家,唉,城外的流民也都跑了。”
但更多的人选择留下,郭大帅为了安抚民心,把仓库彻底放开,城里的存粮足够支撑三个月。
而且濠州城高墙厚,就是元军来了,也一时打不下来。况且这个时节,山东一带闹瘟疫,往那边逃,未必比留下强。
城里格外冷清。街上只剩下零星几个行人,大家都躲在家里,仿佛这样就能躲过即将到来的灾难。
翌日,整个濠州城顿时紧张了起来,郭大帅下令加强城防。
四个城门只开两个,进出城都要盘查。城墙上多了许多军士,不时有人来回巡视。那些原本松松垮垮的守卫,如今都绷紧了神经。
沐安一大早就去打探消息,回来时说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
想逃的,要进城的,乌泱泱的全是人,军士们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
“现在城门口查得严,连草棍子都不让带进来,有人想带把锄头进城,士兵们不让,就起了争执,那人差点没被打死。”
夜幕降临时,一队队士兵开始在街上巡逻。靴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整齐划一。军营里不时传来操练的喊杀声,那声音震得人心发慌。
沐英站在医馆门口,望着远处的军营,火把的光映红了半边天。
就这么到了第六天,一切都变了。
天刚蒙蒙亮,梆子声就响彻街头。郭大帅下令,城里实行宵禁,天黑前必须回家,违者重责。
街面上顿时冷清下来,往日里熙熙攘攘的集市,只零星开着几家店铺。
医馆里倒是格外热闹,不是看病的,都是来买药的。有人说万一打起仗来,医馆肯定得关门,所以趁早把药备上。赵郎中坐在诊桌前,一边开方子一边叹气。
“这些日子,光是养心安神的药材,就用了平时一个月的量。”他捋着胡子说,“可这药吃了也没用,该慌的还是要慌。”
“或许是图个慰藉,有总比没有好。”沐英揉着酸痛的手腕,抄了一天的方子,这会手腕疼的紧。
“这些人,还没你个小孩子看的通透。”赵郎中也揉了揉手腕,“若是到了危急时刻,你带着你弟弟妹妹们跑吧。”
“啊?”沐英一愣。
“我年纪大了,早些年就在四处流浪,如今能有个这么个地方,也还不错。”赵郎中环视了一圈医馆,眼底充满不舍,“你想听故事么?”
“赵爷爷请说。”沐英一伸手。
“这医馆,是这濠州城最大的宅子了,仅比县衙要小。”
“当时郭大帅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个山匪,打跑了元兵,然后就要压榨百姓,可是他没这么做。”
“后来啊,濠州城接纳流民的事情就被传了出去,当时整个濠州城,就城东一间药材铺子,原来医术厉害的那些人,全跑了。”
“郭大帅就站在高台上,大喝‘谁会医术,日后给流民和百姓看病,不要钱的那种。’”
“当时我也不知为何,借着会把把脉,就站了出来,然后这医馆就成了我的。”
“你整理的那些医书药书,好多都是郭大帅收集来的,城里也没其他郎中,就便宜我了,若不是他,现在我恐怕也还是个难民。”
入夜时分,街上静悄悄的,只有巡逻的脚步声。沐英在后院整理药材时,忽听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城西的周婆子得知儿子被征去当兵,正跪在街上嚎啕大哭:“他爹就是死在战场上的,这是要我们孤儿寡母的命啊!”
凄厉的哭声惊动了四邻,所有人都默默关上了门。哭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久久不息。
第七天,也就是今天,城里彻底乱了。
天刚亮,就传来消息说城南的一家粮铺被抢了。据说是有人散布谣言,说城里的粮食不够吃了,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郭大帅亲自出面才平息了骚乱。
可人心已经乱了,街坊们私下议论纷纷,都说大帅要带兵出城迎战。
入夜时分,赵郎中正准备睡的时候,不知怎么想的,突然起身,走到侧厢房。
油灯还亮着,轻轻敲了敲,片刻功夫,门被轻轻拉开。
“赵爷爷,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么?”沐英探头问道。
“这么晚了,还没睡?”赵郎中轻声问道。
沐英摇了摇头:“睡不着,外面风大,赵爷爷进来坐吧。”
走进屋里,才发现沐依依和沐安已经睡熟了过去,靠窗的桌上油灯还点亮着,上面铺着一张纸。
“你这是?”赵郎中走上前查看,才发现是一些作战建议,不过这些打仗的东西,他也不懂。
“昨日来医馆的李二哥跟我聊了一会现在的局势,我在想,如果是我在战场上,该怎么办,胡乱弄出来的东西。”沐英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日后想参军?”赵郎中又问道。
“有这么个想法。”沐英眼神突然变得坚毅了起来,“如今乱世,学医救得了人,但是救不了这天下。”
正说着,传来战鼓声响,号角齐鸣,铁蹄踏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爷俩走到侧门边,探出脑袋,只见一队士兵整整齐齐的从大道上行进着。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叹息:“老天保佑,但愿能赢......”
“加油!”沐英看到熟人,突然大喊出声,“李二哥,赵大哥,活着回来!”
行进的队伍一滞了,纷纷看了过来,这段时间,沐英在医馆,这群将士们多少都混了个脸熟,纷纷笑出声。
“沐小哥,等着我们回来,带你去军营吃烧鸡!”
“沐小哥,好好学医,哥哥我若是伤了,你得来救我啊……”
“哈哈哈……”
说着笑着,队伍渐渐走远,乌云裂开了一道口子,皎洁的月光洒了下来,铺满了整个院子。
“我观你是个有天赋的,本来我这也没子嗣,一身本领还想着传授给你的。”赵郎中站在月光下,幽幽的叹了口气。
“赵爷爷,其实,小妹比我更有天赋,这些时日,她都学会了把脉,我还不会,只是她如今还不识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