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血符误引千魂泣 天理终昭万姓安
晨雾浓稠如墨,迟迟未曾散去,官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哒哒作响,敲碎了这黎明前最后的寂静。公孙胜骑在马上,身形略显狼狈,道袍的下摆已被荆棘划出数道长长的裂口,在风中肆意飘动。他的掌心,那枚龟甲纹路泛着诡异的青黑,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无法逃避的灾祸。
黑水涧的溪水潺潺流淌,声音却忽而凝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公孙胜翻身下马,踩碎了一片沾血的枯叶,刹那间,浓重的血腥气混着腐草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沿着溪流前行,转弯处,半截拨浪鼓在水面上漂浮着,红漆鼓面被水泡得发胀,仿佛一个肿胀的伤口。公孙胜握剑的手猛然颤抖起来,七星剑穗轻轻扫过水面,惊起一团嗡嗡乱飞的黑蝇,那场面,说不出的诡异。他缓缓抬头,只见山崖的阴影里,堆叠着无数尸体,暗红色的血水正顺着山势往下流淌,形成一条可怖的溪流。最上方,一个孩童蜷成虾米状,小小的手指死死抠进鼓柄的缝隙,发白的指节仿佛要从皮肤里爆出来,那模样,任谁看了都揪心。
“造孽啊!”公孙胜踉跄着向前,扑通一声跪进血泊之中,道冠歪斜,露出了鬓角的霜白。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一个濒死的喽啰从尸堆里探出半张血脸,喉头咕噜咕噜地冒着血沫,艰难地说道:“你说……降者……不杀……”
公孙胜的心中一阵剧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突然,寒光骤闪,一支暗箭如闪电般射来。公孙胜反应极快,旋身挥剑,精准地格开了暗箭。抬眼望去,只见官军的火把如毒蛇吐信般,从四面汹涌游来。王黼身着蟒纹官袍,蟒纹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正张牙舞爪。他的蟒纹官靴无情地踩碎了孩童手中的鼓面,金线在火光里泛着冰冷的光,透着说不出的傲慢与冷酷。
“道长与匪首暗通款曲,拿下!”王黼的声音尖锐刺耳,在夜空中回荡。
公孙胜心中燃起熊熊怒火,七星剑第一次饮了官血。剑锋挥舞间,削断了三杆长枪,枪杆断裂的声音清脆响亮。激战中,公孙胜瞥见那个濒死喽啰最后的眼神,浑浊的瞳孔里映着满天星斗,那画面,像极了他初上山时在观星台见到的银河,浩瀚而又神秘,可此时,却透着无尽的悲凉。
逃至二仙山时,已是三更时分。夜,格外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山门的石阶上凝着夜露,在月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公孙胜拖着疲惫的身躯,重重地叩首,道冠磕在青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他心中的痛苦与悔恨。
晨雾漫过九重台阶时,他静静地数着檐角铜铃的响动,那清脆的铃声,在这寂静的山间,显得格外空灵。暮雨打湿道袍时,他目光呆滞,盯着石缝里新发的蕨草,思绪飘远。第三日破晓,观中飘出早课诵经声,平和而又宁静,可山门依旧紧闭如铁,仿佛将他拒之门外。
下得山来,公孙胜在市集支起卦摊。他身着粗麻道袍,上面补丁摞补丁,显得破旧不堪。每到夜深人静时,他总会小心翼翼地取出那面染血的杏黄旗,轻轻抚摸,眼中满是痛苦与自责。
某日,他替渔家占卜归期,忽见卦象呈坎离相冲,心中一惊。抬头间,正撞见个抱婴妇人,她怀里的拨浪鼓红漆剥落,鼓柄的裂痕与黑水涧那面分毫不差。公孙胜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回忆之中。
“道长?”沈阔的声音将公孙胜从痛苦的回忆中拽回现实。篝火噼啪作响,炸开串串火星,姜绾绾正在一旁烘烤打湿的褡裢,水汽蒸腾间,她腰间的玉佩折射出幽幽青光,在这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神秘。
公孙胜抹了把脸,指尖触到冰凉的湿润,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林虎非我所救,许是……”他望着跳动的火苗,眼神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官军火把映亮的血色溪流,“许是天意留一线生机。”
“大哥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那些不都是些山贼吗?”姜绾绾听完故事,轻声安慰公孙胜。
“是贼,也是命,是贼,也是民。”公孙胜微微摇头,声音低沉而又沙哑,“话虽如此,然吾错信奸人,致众多性命枉死,此乃大罪也。”
沈阔拍了拍公孙胜的肩膀,安慰道:“兄长莫要太过自责,如今那王黼恶事做尽,定会遭报应。”
姜绾绾亦点头称是:“没错,善恶到头终有报,上苍不会放过他这种人的。”
公孙胜长叹一声,满心无奈与愧疚:“但愿如此,只是吾心中愧疚难消。”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望去,只见一队官兵疾驰而来。公孙胜下意识地握紧手中浮尘,以为是王黼派人来追捕。待那队人马走近,为首之人却是抱拳行礼,态度恭敬:“公孙先生,在下奉知府大人和罗真人之命前来。那王黼贪污受贿、残害百姓之事已被揭露,现已被押入大牢,知府大人特来邀请先生回去共商治理之事。”
公孙胜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露出欣慰之色:“看来天理昭彰。”他转头看向沈阔和姜绾绾,神情诚恳,“二位贤弟/妹,公孙某想去走上一遭。贤弟再往前走会路过东平府,我夜观天象,有一好友会在那于本月十七日与贤弟相遇,那人名为吴用,还请贤弟能将此信交予他,切记,十七日。”
言罢,公孙胜便随那队人马而去。沈阔和姜绾绾站在原地,望着公孙胜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期许。他们知道,公孙胜此去,定是为了寻求一份救赎,为那些枉死的生命,也为自己的内心。而前路,虽充满未知,但他们坚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就像黑夜过后,总会迎来黎明的曙光。
公孙胜随着官兵一路前行,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那些惨死的喽啰,想起那个紧紧握着拨浪鼓的孩童,心中的愧疚如潮水般翻涌。他深知,自己虽不是直接的刽子手,但错信王黼,间接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这是他一生都无法抹去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