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打木樨

暴雨在傍晚变本加厉。苏棠抱着纸箱冲进雨幕，搬迁通知在箱底洇出水痕。苏棠怀中的古法蚕丝纸包突然发烫——那是明天要交付的明代绣画《百草图》残片，委托人特意强调要用水磨杭白菊汁固色。

高跟鞋卡进地砖缝隙的瞬间，黑色迈巴赫急刹在身侧。车窗降下，陆沉被雨打湿的眉峰显得愈发凌厉：“上车。“

她摇头后退，却踩到湿滑的苔藓。预料中的疼痛被檀木香接住，苏棠装着绣片的纸包散落，泛黄的绢帛上，半朵褪色木樨花正撞进陆沉骤然收缩的瞳孔。

“苏绣双面滚针。“他钳住她手腕的力道突然加重，指腹擦过她虎口陈年的针眼，“你跟谁学的？“

急救箱从后座递来时，苏棠苏棠注意到陆沉左手旧疤的走向——那分明是被绷架钢丝划伤的特有伤口。他撕开创可贴的动作顿住，忽然将烫金手帕塞进她掌心，苏棠帕角翻飞的暗纹里，木樨花瓣以盘金绣勾勒出与她修复的残片相同的弧度。

“因为...“他眼底掠过她看不懂的情绪，“你摔碎的蓝绣球，是我母亲生前用绞综织法染的丝线绣的。“

诊金从车窗缝飘进来时，陆沉正用银质打火机烧灼绣花针。火苗舔舐针尖的瞬间，苏棠突然按住他手腕：“古法退蓝锈要烧到樱桃红，你这样会废了松鹤纹老针。“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空隙，陆沉的喉结在阴影里滚动：“你怎么知道我要修复松鹤纹？“

后视镜突然爆裂。

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鸣叫，苏棠被惯性甩进陆沉怀里。挡风玻璃上插着的钢制绷架嗡嗡震颤，与三年前父亲工作室遭人破坏时留下的凶器一模一样。

“趴下！“陆沉用西装裹住她翻出车外，迈巴赫油箱已被子弹击穿。他带着她滚进巷口“荣绣坊“的牌匾下方，二十三种色号的丝线在橱窗里摇晃成迷离的光瀑。

追捕者的皮靴声逼近时，苏棠扯断旗袍盘扣。祖母绿的扣子落地瞬间，陆沉突然擒住她指尖：“你想用绞综染的丝线当绊索？“

“这是黎族双面缂的绝技...“她话音未落，男人已扯开领带抽出金丝内衬。月光照亮他腕间翻转的结绳手法——分明是苏绣藏针收线的第七式。

五名黑衣人应声栽进水洼。

陆沉染血的手指抚过“荣绣坊“门楣，那里有他童年刻下的木樨花：“二十年前我母亲在这里被逼签下专利转让书，他们现在要连你的《百草图》一起抢走。“

苏棠摸到他后腰渗血的绷带，忽然想起急救箱里的杭白菊汁。当她把浸透花汁的手帕压在他伤口时，暗纹里的金线突然显现出经纬度坐标——那正是父亲失踪前最后修复的宋代缂丝地图残片所在。

“陆氏集团要拆的不是花店。“他喘息着将青铜顶针套进她无名指，“是埋着明代绣娘密档的地下藏珍阁。“

潮湿的青苔气息裹着硝烟味钻进鼻腔，陆沉掌心的温度透过青铜顶针渗进苏棠的皮肤。巷尾传来金属刮擦声，五道黑影在月光下抽出特制的兵器——那些形似绣剪的利刃开合时，竟发出绷架拆解的咔嗒声。

“闭眼。“陆沉突然将苏棠按进怀中。

她听见丝绸撕裂的轻响，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哼。睁开眼时，只见袭击者的武器被绛红色丝线缠成蚕茧，那些丝线正泛着诡异的幽蓝——正是苏家祖传的靛青绞染秘技。

“他们颈后的刺青。“苏棠蹲下身掀开黑衣人衣领，三股金线交织的纹样在月光下宛如活物，“这是苏州织造局旧人的标记。“

陆沉用绣针挑破那人耳后皮肤，假皮下露出电子芯片：“改良版锁子绣针法，德国精密机床都造不出这种纹路。“他将染血的芯片扔进水洼，涟漪中浮现出陆氏集团的鹰隼徽章。

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时，苏棠发现陆沉西装内衬渗出深色痕迹。撕开被血黏住的衬衫，他后腰的伤口竟呈现出罕见的螺旋状——那是被湘绣特有的螺旋绷架所伤才会形成的独特创面。

“三年前我父亲背上也有这样的伤。“她蘸着杭白菊汁的棉签微微发抖，“他在修复《天工织影谱》时......“

陆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沾血的手指在她掌心画了半朵木樨花：“当年拿着假合同逼死我母亲的人，后颈也有这种刺青。“他的呼吸扫过她腕间尚未消退的红痕，“现在他们找上你，因为你是苏氏绞综染最后的传人。“

急救人员抬担架冲进巷口时，陆沉塞给她半枚断裂的玉抵手。月光穿过翡翠内部的冰裂纹，在墙砖投射出精密的山河图——正是《百草图》缺失的辽东卷残谱。

“明天带着这个去寒山寺。“他的声音随着麻醉剂生效逐渐低下去，“找看管《枫桥夜泊》碑拓的知客僧，说你要借阅永乐年的《绣佛斋宴图》......“

深夜的病房弥漫着艾草熏香，苏棠对着玉抵手断裂面出神。那些参差的裂痕里藏着极细的银丝，正是明代顾绣独有的劈丝接针法。当她把杭白菊汁滴在银丝交汇处时，翡翠突然透出微光，显出一行小楷：

“木樨开处，藏针引线。“

窗外掠过夜枭的阴影，她摸出陆沉给的手帕。金线绣制的木樨花在月光下泛起涟漪，当第二十片花瓣被血渍浸透时，丝线突然自动拆解重组，显现出寒山寺观音殿的横梁结构图——那里用失传的锁绣技法藏着半卷《织造局异闻录》。

消毒水的气味被窗外飘来的桂花香搅散，陆沉的心跳监测仪突然发出长鸣。苏棠攥着染血的玉抵手退到窗边，看见三个护士推着抢救车冲进病房。为首的女人戴着口罩，但那双上挑的凤眼让她想起三年前在巴黎时装周后台见过的身影。

“患者室颤！准备除颤仪！“

主治医生举起电极板的瞬间，苏棠注意到他白大褂下若隐若现的银色链子——那是陆氏集团高层的身份标识。她扑向病床扯开陆沉的病号服，那些缠绕在他胸口的电极贴片下，细如发丝的银线正沿着经络游走。

“别动！“伪装成护士的女人亮出特制绣剪，“这可是用马王堆出土的素纱禅衣改良的导电丝。“

苏棠将玉抵手按在陆沉心口，翡翠接触皮肤的刹那，一股暖流涌上指尖。她扯断自己的发簪，用尖端挑破食指，以血为线在陆沉胸膛勾勒出记忆中的护心络。那是父亲在她高烧不退时，用银针在她后背刺下的古老图腾。

除颤仪按下瞬间，整层楼的电路爆出火花。那些游走的银线在血色经络前节节败退，最终汇聚成陆氏集团的鹰隼徽章投影。昏迷中的陆沉忽然握住苏棠手腕，用最后力气在她掌心画下残缺的经纬度。

“去找......缂丝观音......“他的声音被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吞没。

走廊传来特种部队的脚步声，苏棠翻身跃出窗外。秋雨打湿的逃生梯上，她发现掌心的血渍在月光下显影——陆沉画的不是坐标，而是用急救针头刻下的摩斯密码：

“母亲在蠡岛，父亲是守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