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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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一行人从锅浴房走出,便有分道扬镳的架势。

陈腴心想,要是就此别过,说不得是最好,晚席不如就不要再见了。

眼见席间再无食客,而午席端上的菜式,早就被扫荡一空,毕竟今天是个玄奇的日子。

有诸多菩萨显灵,剩下那点儿“福根”,自然逃不过被食客瓜分的命运。

黄衣先生直接被王平拉走,胖婶一副奴颜婢膝,做势还真打算跟随黄惊大王离去。

“王平”却是横在中间,直言不讳道:“珊珊,你是活腻了找死去?”

胖婶愣在原地,嘴唇哆嗦。

黄衣先生凝视“王平”,面色略微不善。

“王平”却是毫不在意,只说,“我知道你的性子,疑人不用……就当给我个面子。”

黄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王平”伸手,手中凝聚出一滴帝流浆来。

陈腴见状倒是不觉惊讶,多半是脱胎打劫他的那一滴太阴真水,毕竟自己都能凝炼帝流浆,道行莫测的伥鬼能有这手段也不稀奇。

“王平”道:“这原本就是顺手给珊珊薅的,如今给你抵偿吧,消消气。”

“不需要,原就不是给我的东西,我看不上。”

黄衣先生的语气有些矜傲,直接拂袖而去。

“王平”被撇在原地,摇头失笑。

然后他也是看了面带感激的胖婶一眼,带着些审视。

只是说道:“你让我感觉有些陌生……”

不待胖婶辩解,他伸手挥出一滴帝流浆,“好自为之吧。”

“王平”拖着酩酊的身子,好似随时都会玉山倾颓,跌跌撞撞离去。

胖婶又是看看陈腴,欲言又止,一脸尴尬。

好似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陈腴没搭理她,暂时压下疑云,心中大概的猜测已初现雏形。

吕嬴也说要自己独身逛逛,就当溜食了。

陈腴恭敬与他告别。

神会师傅说是去庙里给喻太公敬香。

在旦洲,大烜一朝独大,曾兴起过数次灭佛运动,从未草草收场,而是方兴未艾。

沙门有诗云:

天生烜赫祸吾宗,释子还家塔寺空。

应是昔年崇奉日,未能清检守真风。

故而从未出山过的陈腴极少能见着僧侣行游。

陈故解释说他修持所在的报本禅寺,也只他一人而已。

遗憾陈腴没有听闻报本禅寺的名头,故而也不知道那独一份的楹联。

“要想佛法兴,唯有僧赞僧。”

神会和尚离群索居惯了。

其实是不喜热闹的,最是习惯一人礼佛。

如今在破烂的喻公庙中,做些拾掇事儿,也是乐在其中。

唯有陈故丝毫不觉冒昧,如影随形一般跟着陈腴,叫他稍稍有些不自在。

陈腴心中满是疑惑,为什么这么多神仙人物,不约而同地汇聚一堂?

为什么先有吕先生,后有这陈故老先生,都对自己格外照顾。

他是真好奇,也是真怕。

却是不敢问,不敢赌,不敢全抛一片心。

以至于他想进庙和老喻问询一番,都有些避讳神会法师的存在。

不是陈腴不识好歹,而是既然身份实力都不对等,那全仗他人真心相待的依托,就是对自己性命的不甚惜。

要说谁是陈腴唯一能信任的,也就只有老喻了,或者说还有位没出山之前的李夫子。

可他出山之后现状如何?三年了,除了极偶尔的几次书信往来,陈腴也不得而知了。

毕竟人都是会变的。

都是李夫子教训得好。他当初怎么教的?

天以不见为玄,地以不形为玄,人以心腹为玄。

此三者,俱叵测。

甚至闲余提起一嘴,说什么道家最高境界方才唤作“洞玄”。

而自己如今方才是一个筑基小儿,算个屁啊?

陈故一直跟着这个“徒孙”三步以内,刚好聆听他的心声。

要说儒生有什么无理手段,除了一个限制颇多的出口成宪,还有就是不讲道理的心湖凫水了。

说直白些就是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面对高人,看似不起念头,其实几百个心眼子轮换,那叫一个神流气鬯。

起码陈故是这么深以为然的,要不就凭自己这一肚子脏水,与人对骂之时,还没出口就被洞察个七七八八,还不算作功力全失?

陈故心中感叹,这傻小子,所谓人心隔肚皮,从来也是仅限同类之间。

你这点小防备,遇到脾气好的人物,算是贻笑大方,遇着个性子乖戾的,只能是弄巧成拙了。

不过不怪他,他只是没见识而已。

自己这次来,刚好试着带他出去长长见识。

原本只有一二成把握的他,只能说无巧不成书,现在已经有了七八成把握。

契机就在那蛇妖的画皮,姬月的三魂,还有中山那尊白骨菩萨身上。

眼下陈故只想找个机会,把心湖凫水的手段教给陈腴,这才是保身护命第一要领。

陈故跟着陈腴便回到喻公庙内。

就看着神会和尚正专心致志地清理废墟。

陈腴觉得这神会法师十有八九不是凡人,但见他全神贯注的洒扫收拾,却是没有一点儿不凡之处。

陈腴轻声唤了句“神会师傅”。

“欸。”

神会和尚应声,却是没有抬头。

陈腴上前,就要接过他手中的笤帚,“放着我来吧。”

“不用了,我性子沉,得找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做,才会觉得自在。”

陈腴又道:“那我陪你一起打扫?”

一旁陈故却是笑着阻拦,并解释道:“这是他的清闲,致闲事,得闲适,君子成人之美啊。”

陈腴于心不忍,却也不敢驳了陈老先生的意思。

耳边却是传来老喻的声音,“小腴儿,趁着现在没人和我抢香火了,去把门口的香烛都烧了吧,久旱逢甘霖啊,我可得好好补补。”

陈腴瞥他一眼,心道:“少说话,万一不止我能听见呢?”

一旁的陈故和忙着洒扫的神会和尚都是心照不宣。

确实是能听见。

老喻无谓道:“没事的,不如光明磊落些,咱这三两三,可不值得高人觊觎。”

陈腴以心声追问道:“老喻,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咱这关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老喻只道:“先给我把香火烧来。”

陈腴有些气愤,却是问道:“经我手烧的还能管用不?”

他知道香火只是传递愿力的桥梁,并不以多少彰显善信诚心。

否则的话,他一人供养老喻即可,砸锅卖铁也一定要用元宝蜡烛堆满这小小的喻公庙。

老喻只说:“你只管烧,不求我什么就顶用。”

陈腴心中怨怼道:“我只求你支棱些吧,你看今天来了多少大人物?方才那顿午饭,多少次要掐起来?吓得我心肝颤了好几回。”

老喻呵呵一笑,幽怨道:“这你还真怨不得我。”

陈腴无奈,还是那句话,他最讨厌别人和他打哑谜了。

正此时,庙外传来不小的动静。

不得不说,李府家仆还真是恪尽职守,饭后又纷纷出现,收拾残局。

一个和陈腴算是相熟了的总厨司走上前来,问道:“小腴哥,看今天这热火架势,晚上的备菜酒水只怕更不够了啊。”

陈腴点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今天又不是圩日,集市远在临溪县。

一趟来回也费时费力,而且菜市也不一定还开着。

陈腴无奈道:“不够就不够吧,人算不如天算,只能是一人几筷子,沾沾福气得了,桌凳的话,就有劳您差人再借些来了。”

总厨司轻声道:“桌椅不用操行,已经在置备了,就是菜食,我中午回禀过老太爷,他说不怕拉低晚席档次的话,就近找几户养猪人家,添几道杀猪菜,山里不缺时蔬,再多荤素几个碗碟也是不难,就等你拿主意了。”

陈腴心领神会,老太爷精于世故,想要帮人帮到底的话何须向自己请示?

这是摆正态度,要和他明算账呢,做给下人看,就是做给外人看。

陈腴问道:“又得花不少钱吧?”

总厨司没想到陈腴这般上道,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要是按照三十桌来计算的话,得多花十几二十两。”

陈腴点了点头,问道:“今天抽不开身,我晚些去签借据行不?”

正好他也有些事情要请教李老太爷。

总厨司歉然一笑,直接从怀中掏出早就写好的借据,欠二十两。

陈腴苦笑,得!只为老喻这一天的排面铺张,自己就欠下一百两。

所谓一债穷三年,陈腴兜里要是没有那黄惊大王给的五十两雪花纹银压秤,他的心只怕是也得悬起来。

虽说李老太爷应该只是走个过场,并不指着他立即还钱,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这种心态断不可取。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毕竟这半塌的喻公庙还指着他筹措银两修缮呢。

看情况,向李府小借一笔银子是免不了了。

好在今天招牌是彻底打出去了。

加上后来者,“福田箱”中积累的善捐也过了十几两。

陈腴也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脸紧张地低头翻找,好半晌,才踅摸出那只一支画符的毛笔,这才舒了口气。

这只湖颖是李夫子送的,他宝贝得紧。

陈腴将朱红沾灰的笔锋在口里一含,润了润,直接在借据上利落地签字画押,最后还来一飞笔。

陈腴的字并不好看,但李夫子说了,画押如人,还是得练。

所以只签姓名的话,“陈腴”二字,还是极有风骨的。

陈故一直就站在陈腴身边。

此刻不似客套道:“点若坠石,画如游丝,字写得不错啊。”

陈腴也不解释,就当是个美丽的误会。

陈故又是啧啧道:“借钱摆黄菜?这可有点打肿脸充胖子呐。”

陈腴只叹,“陈老先生可别挖苦我了,委实是迫不得已啊。”

陈故没有说话,也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

不过现在没事了,你师爷来了!

左右相认也不过明后天了,自己赶趟先去趟李府,一是拜访李老太爷,二是也是有意帮这傻小子把账平了。

要说那麂妖,其实也是坏了他的打算,他千算万算,却是没想到那妖物如此耿直,不受嗟来之食,竟然将汪润给的瞻云钱又退了回去。

当然,汪润也是始料未及,自己一个阴神修士,却不是麂妖的一合之敌。

只能说他装相选错了地方,这地界,阴神满地走,阳神多如狗。

谁敢充横?

自己除外啊……

陈腴心中,老喻又催促道:“快些把香烛元宝都烧了,别忘了念宝诰。”

陈腴答应一声,别看他现在稍稍有些自己都说不出的修为傍身了,但念一次宝诰,还是得神虚挺久的。

心里不由嘟囔道,“可怜我午饭都没吃饱……”

说是气满不思食,可能是今天没有采撷日炁的原因。

陈故听见徒孙的心声,没吃饱?

这怎么能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

自己刚好就会“食气之法”啊,这不巧了吗?不教不行了。

便有些生硬招手道:“陈腴啊,你来。”

陈腴应了一声,只听陈故老先生说道:“我刚才见你字写得不错,我这边正好有一套文房四宝,想来送你比较好,用过的,别嫌弃。”

陈腴一愣,哪有初见就送人礼物的?

而且还强调是用过的,这是怕他推辞吗?

陈腴当然还是婉拒,“老先生,这可使不得,我并不缺文房用具。”

陈故点头,笑道:“刚才你签字时,我只见着毛元锐,还是咱本地的菰湖湖颖,品秩不差,甚至我给的也不一定会更好。”

言下之意似乎是有些好奇,东西是好东西,但是你一个衣着朴素的山里郎是如何居之的?

陈腴只是含糊解释。

“这支湖颖是我曾经的夫子赠予的,遗憾跟着我只能画些符箓作些云篆,真是大材小用了。”

陈腴还有三位同窗好友,分别是徐忻、徐怀两兄弟和早年的邻居家的吴罔。

四人各自分得了文房四宝之中的一样。

陈故听闻“曾经”二字,痛心疾首。

自己这个当师爷的再不来,只怕是他和凤栖的师徒情分都要消磨完了。

当即伸手开始掏拾宽广的袖袋。

势要把东西送出去。

陈腴眼里闪过一丝戒备。

作为一个无亲无故的贫夭孤山里郎,人情冷暖是看多了。

才不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

自作多情不可取,他又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香饽饽,一上来就送礼,还非亲非故的,若非有所图,就是在憋坏。

上一次黄惊大王送礼,他留下了香烛,差点就给老喻送走了。

可他又不敢无端揣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老喻破碎的金身,确确实实托这陈老先生的福,是修补完好了。

陈腴眼见着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绿玉杂佩,由璧、环、璜、珩组成,同出一料。

浓艳欲滴,灵动养眼。

陈故含笑递出这块杂佩,这是他随身之物。

也是为了腰佩“银钩”,这才摘下的。

陈腴一愣,这算什么文房四宝?

心虽纳闷,却是不敢收下,连连拒绝。

陈故劝说道:“方才席间就说了,不白吃,要上礼的,既然是我提出的,自然要带头,拿着吧。”

说这话时还看了一眼神会和尚。

后者面色更加愁苦。

这玉佩一看就不是凡物,观其材质,陈腴福至心灵,似乎与那灵禄如出一辙。

如此就更不能收下了。

陈故洞明陈腴心中所想,转头看向太公菩萨金身。

老喻的声音适时浮现陈腴心中,“收下吧,是好东西。”

陈腴对老喻还是不疑有他的,这才道谢。

陈故却是好为人师惯了,又要考校学问,“陈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至圣先师说过,玉有几德?”

陈腴想了想,回答道:“玉有十一德,仁、智、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

陈故拉住陈腴的手,将玉佩拍了上去,笑呵呵道:“它是你的了。”

陈腴行礼,“小子厚颜,受之有愧了。”

玉佩一入手,陈腴就感受到了之前盘玩灵禄的触感。

其中浓郁温润的灵气沁入腠表。

倏然而已,陈腴就瞥见一处三尺见方的景地,其中安置有笔墨纸砚。